裴欢始终沉默，身旁多了一个成年人，她不再牵着李玉哲，转身向海里走的行动代替了她的回答。

万峥与李玉哲跟在她的后头，亦步亦趋，他用眼神询问小孩：她怎么了？

李玉哲读懂了，只可惜，他也不知道姐姐怎么了，用纯粹的黑亮眼睛看着他摇头。

妈妈在离开前，跟他说姐姐生病了，需要多多的关注与爱，但是现在，李玉哲皱着一张圆脸，陷入了茫然，要怎么给姐姐多多的爱呢？

显然，只有他是不够的，于是他看向了身旁的万峥，用看救星一般的眼神，亮晶晶的。

还是小学生的李玉哲在遇到困难下意识去寻求老师跟家长的帮助，他小小声地喊万峥“老师。”

看着眼前比自己带的学生还大上几岁，眼神却与他们如出一辙的人类幼崽，万峥下意识扶了扶眼镜，蹲了下来。

“怎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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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欢出门没有带相机，她慢吞吞地往海边走，忽然注意到身后没了脚步声，她内心有些嘀咕，忍不住微微侧头，用余光瞥向后边，万峥蹲着，李玉哲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听得格外认真。

裴欢短暂地撇去低落下来的情绪，开始好奇，这两人能有什么悄悄话可说的，她一脸狐疑地踱步回两人面前，围观他们。

结果李玉哲噤声了，露出像做了坏事被抓包一样不知所措的表情，裴欢沉吟了一下，问：“有什么是我听不得的话吗？”

裴欢是单纯发问，但因为脸上没有笑容，所以李玉哲以为她在怪罪自己，一下就着急了，“姐姐，我……”

万峥站起身来，摸了摸小孩的头，抬眼看她，“他在想办法让你高兴。”

他依旧站的直，额前碎发被刚刚的汗濡湿，丝丝缕缕贴在皮肤上，他的话让裴欢一下子哑了声。

风仿佛消声，海浪声也远去，场面陷入无尽的沉默，李玉哲看看姐姐，她抬着头看天，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能看到她交织在一起的手指，这一刻他朦胧间感觉到姐姐是那么的难过。

他又想起了母亲说的，姐姐原本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爱，但是又在毫无准备之下失去，幻想了下如果是自己，倏而，他也觉得难过。

他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地走到姐姐身旁，伸手拉住她的衣摆。

裴欢还在试图压下失控的情绪，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从万峥的视角，她仰着头看天时白净的脖子绷的有些直，长长的睫毛眨啊眨，也彰显她此刻的无措，情绪表露的比之前沉默不语自顾自往前走更加明显，但他觉得这是好的现象。

万峥的目光在她有些单薄的身子上只停留了一瞬，到底是心软，他伸出手，拉过她正无意识抠掌心的手，拉开时还微微用了点力，毫无意外地看到掌心被她指甲掐出的印记，有些发青，他看到后动作微微一滞。

而裴欢像突然被惊醒，唰的一下看向他，一直努力睁着不让流下来眼泪在经过她下意识眨眼的动作砸向地面，他的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她都忘了挣扎，眼睁睁看着他不知道从哪摸出的糖，放入她的手心，糖纸很漂亮的那种，仿佛在用糖果安慰她。

彼时天色呈现出一种黯淡的蓝色，是阴郁的，沉寂的，但掌心里的糖是那么明亮好看。

万峥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落到她的脸上，正因为这样，裴欢的眼泪才变得放肆，他垂着眼睛用手将她的掌心合拢，把糖包裹在里面，才道：“好了，吃颗糖垫垫肚子，今晚有海鲜大餐吃。”

他不出言安慰，不问你怎么了，不说别难过了，让裴欢自在很多，尤其在有小孩面前。

李玉哲在踢脚边的石子，没有牵裴欢衣摆的那只手也无意识的在空中甩啊甩，听到动静后，茫然抬头与万峥的视线相对。

对视后两人都有些懵，但万峥很快就淡定下来，若无其事地松开了裴欢的手，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给了他一颗，自己也剥了一颗扔到嘴里。

裴欢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眨去眼里水光，她剥开糖纸，将糖扔进嘴里，甜味让她忍不住眉目舒展，明明不喜欢吃甜食，但还是会被甜味给治愈。

她收敛好情绪，终于看向两人，有了吃糖这一插曲，裴欢也不需要想什么话题来打破这样煽情又有些尴尬的局面了。

实际上这整个过程也只有几分钟而已。

哎，裴欢暗出一口气，只后悔一个事，怎么在小孩面前表露出情绪失控的一面。

无法自控的成年人，相对失败。

她吃着糖声音含糊道：“走吧，我们去看海。”

不知道万峥从哪买的糖，糖纸很是好看，因为好看，也为了爱护环境，三人都捏在手中没有扔。

裴欢走路踢踢踏踏，手腕处好似还有万峥遗留的干燥温热的触感，这种纯粹带着关心意味的触碰她并不反感，忽然，她转身朝两人伸出手，语气变得明快起来，“糖纸给我，看我给你们折千纸鹤。”

她想这样让两人将刚刚那个插曲都遗忘掉，只记得海边喧闹的风，甜丝丝的糖，跟她折的千纸鹤。

李玉哲乖顺地放到她的手心，但万峥有些犹豫，“现在光线不好，要不你还是先放着等回去没事了再折？”

裴欢嘴里的水果糖在舌尖翻了翻，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糖纸还是太小了，手也没有可支撑的地方，折起来挺费劲的，于是便将手里的两张糖纸递到他面前，语气很是理所当然：“那你帮我收着，我兜浅。”

她的手机在出行前就套上了有挂脖的手机壳，这会儿像小挎包一样垂在她的右侧，只是一直没拿起来看过，充当个挂件。

万峥一如往常面色宽容地接过，于是从兜里翻出的三颗糖转为三张糖纸，又被他收回兜里。

三人慢悠悠地朝海边走，越来越近，直到踏进柔软的沙子里，有种踩在云上的错觉。

踩沙子真的很治愈，吹着咸湿的海风也感到放松，裴欢的长发用一根皮筋松散的扎着，发丝不再往她的脸上扑腾，否则粘在脸上要不时的去拈，恐怕心情要爆炸。

天色暗沉的原因，李玉哲都不敢靠近水，裴欢就拉着他离海浪远远的，穿拖鞋的两人直接光脚在沙滩上走过来走过去，鞋子拎在手上，掌心被她抠的印子可能有些许破皮，拎鞋子时沙子一粘，也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

但她此刻管不了那么多，因为李玉哲终于有了一丝孩子气，跟她玩起你踩我一下，我踩你一下的幼稚游戏，他们两人绕着万峥打转。

今天的天气算不得好，但是风呼啦吹半天，雨却迟迟没下，海浪倒是翻涌起来了，沿着海的路灯亮起，却不怎么亮，是混混沌沌的暗。

万峥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站得笔直，整体清爽干净，他也不玩手机，面向着大海看一浪叠一浪的海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欢逗着李玉哲，不时看万峥一眼，发现他离得好近，又好远，有时都不得不感叹他的好脾气，好像自从放假后他就更少冷脸了，果然教书也不是一般人能教的。

这几个月里，总是被迫或者主动透露给他，自己好多的故事，但对于万峥，裴欢知之甚少。

万峥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看她，半晌，他问了句：“怎么了？”

裴欢目光坦然，看着他的眼睛，没头没脑地问他：“万老师，你喜欢海吗？”

他沉吟片刻，说：“还行。”

裴欢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我很喜欢，看海能让我放空自己，不去瞎想，没回来之前，我要听着海浪声才能勉强入睡。”

她说的没回来之前是指在一线繁华都市，她那时确诊的是焦虑症，入睡尤为困难。

他微微叹气：“嗯，那今天晚上早些睡，这段时间睡眠是不是好些了？”

裴欢点头：“虽然那些中药真的很苦，但的确有让我的睡眠改善。”

万峥听后开始循循善诱，“那回去后再让医生看看？”

“……”裴欢犹豫了。

“但是那药真的很苦，虽然我不爱吃甜，但是苦的东西更让我难以接受。”裴欢小嘴开始叭叭。

“所以能不能用别的方式呢。”

万峥微微转身，面对着她说话，“那你多多运动？你会每天都起来好好运动吗？”

裴欢又开始纠结，半天不说话，也停止跟李玉哲打闹，好一会儿才用没拎些的右手戳了下万峥的胳膊，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你健身吗？你只跑步吧？我最讨厌跑步了。”

意为：最讨厌跑步了，所以运动这一事就别想了。

万峥：“那还是吃药吧，虽然苦点，但是能让你好好睡觉，心情棒棒。”

说完还一脸包容地冲她笑，他笑的不算少，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次的格外温柔，语气也像哄小孩。

裴欢再次移开目光，不自在的清咳了一声，故作纠结半天，她才点头。

李玉哲乖巧地站在裴欢身旁，不时蹦跶几下，听到两人的对话也不插嘴，虽听不懂，但都默默记在心里。

……

没多久，岸边传来一阵人声，吵吵闹闹地，其中万林喊她崽子的声音最为凸出，原本裴欢还觉得没什么，但余光瞥见李玉哲在一旁捂嘴偷乐，不免感到有些社死。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村里一到饭点就经常上演的戏码，不过，只要她不应声就没人知道喊的是她，就算现在海边也没什么人。

忽略身旁两人不计，裴欢又变得坦然，任万林喊魂一样，他们还一路嘻嘻哈哈的，太过高调，太过幼稚。

裴欢打眼一看，他们手里好像都拿着什么东西，既然都能看见了，她就伸手在头顶敷衍地冲他们挥了挥，表示人在这儿呢，别喊了。

万林是有给裴欢发消息的，但是一直没回复，就知道她肯定又把手机设置静音了，还关振动的那种。

民宿老板在准备晚饭，万林跟回来的竹子他们一行人闲的无聊，又看裴欢不在，各拎了瓶啤酒就到海边来找他们了。

万林远远就看到她跟万峥并肩站着，不算近，两人也没说话，但就是感觉莫名刺眼，很快他就撇了这个想法，在心里暗骂自己，做人不能太双标。

毕竟他都带女生出来一起玩，却要求裴欢身边连个异性都不能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