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以丹是知道侄女因为不想跟哥嫂一块住，所以回的老家，借住在邻居家镇上的房子，跟她一起住的是邻居家的大儿子。

那个孩子，自小在外家长大，也没见过，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孤男寡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原本是不放心的，但是也不好多说，怕裴欢不高兴，转念一想，现在的年轻人出门在外工作，也多的是一起合租的。

罢了。

但此时，在听得侄女生病了，身边就一个小孩跟一个不怎么相熟的人，她不放心，推了工作驱车两个小时来到枫叶镇。

裴欢自医院回来喝了点粥吃完药就回房睡觉了，并不知道姑姑要来。

只有李玉哲在妈妈快到的时候，走到楼下对着买好菜回来的万峥欲言又止。

问过之后，才知道今天有人上门来，万峥一想也知道，是小孩自己说的，而有亲人关心，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晴了没几天，今早又开始下起雨来，空气潮湿而闷还混着尘土味。

裴以丹是自己开车来的，不过，下午还有会议没法推掉，所以她也不能久待，这次她是将车开到了门前，由万峥带着李玉哲到大马路上给她带路。

看到万峥的那一刻，裴以丹稍微放心了，是个很正派的孩子，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从里边拿出个纸袋递给他：“听我家小欢提过一嘴你喜欢吃甜的，就顺路买了点，感谢你对小欢的照顾。”

万峥难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虽然他也从未在人前掩饰过自己喜欢吃甜。

她又道：“你是万钰海的大儿子？”

“是的，”万峥顿了一下，平常有人问起，都是说，哦，你就是万林的哥哥啊。

“你倒是跟你爸挺像的，精气神像。”

万峥笑笑不说话。

经过一番日常寒暄，她终于问起了裴欢。

万峥就同她简单说了下昨天裴欢在医院的情况。

裴以丹松了一口气，道了好几声谢，之前听李玉哲说的不清不楚，都要被他吓死了。

“还好这次有你在，不然她一个人……我就怕她强撑，”她一脸担忧道。

万峥暗自点头，确实是裴欢会做出来的事。

“这次的问题不是很大，说起来也怪我，她说了好几次想吃小龙虾，我昨天就买了些做了个麻辣小龙虾。”

裴以丹：“这怎么能怪你呢，我还不知道小欢她这个人？从小就嘴馋……”毕竟不熟，有些话也不好说太多，她想了想就及时打住。

万峥迎她进院里，来回搬了几趟的东西，包装好了的，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也没问。

……

天空下雨，但是温度却丝毫没降，又闷又热，从楼顶往远处看，能看到的山都被雾给笼罩，这样的天气，配上风扇，其实挺惬意的。

自从裴欢的奶奶去世，裴以丹也许久没回来了，她带着儿子一同坐到了阳台上，与他讲起自己的故乡跟母亲。

她也很少去想过往，少时失去父亲，由母亲拉扯大，而她的兄长又年长她许多，其实她比裴欢更无法接受母亲的突然离世，更何况那时候她怀着李玉哲，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的母亲对子女的要求很高，却对裴欢这个孙辈溺爱的不行，要是她老人家还在，小哲也能感受到外婆的爱了。

裴以丹幽幽叹出一口气，摸了摸认真听她说话的李玉哲。

“妈妈，”李玉哲见妈妈说完后陷入沉默，他突然伸出自己的手比划，“姐姐这里，有一道疤，然后用一枝花盖住了。”

裴以丹听后一惊，“你看清楚了？”

李玉哲点头，“昨天姐姐打针的时候，我看到的，但是她那个时候太难受了，我就没问，妈妈，我以后也可以纹身吗？”

“纹个屁。”

裴以丹白了他一眼，然后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她都不知道裴欢什么时候……

*

因为裴欢又要忌口，万峥就把前几天买回来的那些青红辣椒都送邻居，不然时间长放坏就可惜了。

他原想着做完这一切就定个两小时后的闹钟睡会的，因为昨夜满打满算才睡了两三个小时，习惯早睡早起的他都难以招架这种困意。

结果李玉哲说他妈妈要来，他只能去洗了个冷水澡，再喝一杯速溶咖啡醒神。

而现在上午十点，他切好水果跟茶送上楼给已经到来的裴以丹，却听她开口支开了李玉哲。

“小哲你先进屋去写你的作业。”

尽管小孩有些不乐意，被他妈妈眼睛一瞪，就乖乖进屋去了。

万峥一看，这是有话要说，便从屋里搬了张凳子出来。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你这了解下我家小欢的情况。”

“嗯，你问。”

裴以丹斟酌了好久，才道：“刚刚听小哲说，小欢去纹身了。”

她这样试探的口吻，万峥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她这是不知道裴欢手上的那道疤麽？

“嗯，是的，还是我开车去的。”想了想只能这么含糊其辞了。

裴以丹神色有些黯淡，“她……我不知道这傻孩子怎么会这样想不开，不过，现在我倒是真的很庆幸她回来了，有你负责她的吃喝。”

是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裴欢选择什么都不告诉她，那现在从别人那里追问原因跟时间有什么意义呢。

万峥一时间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开玩笑似的道：“我也不亏的，她每个月交伙食费的。”

裴以丹并没有接茬，只是笑了笑，那笑略微有些苦。

“小姑，边吃水果边聊吧，很新鲜很甜。”

见她心不在焉的吃着西瓜，万峥装作不经意的模样道：“怎么小姑看着比裴欢妈妈要关心她许多？”

“自小我带大的，她喊的第一个是奶奶，第二声是姑姑，自然要比……”临到嘴边，又感觉在别人面前说自家嫂子的不是有点不好。

万峥懂她的未尽之词，也知道她叫住自己到底想从他这知道什么，便隐晦提了一嘴，“她……心理压力很大，但是现在有好转，前些日子还去看了中医。”

裴以丹愣了一下，原来已经这么严重了么？

“那就好，多亏你了，难得小欢有你这么个好的朋友，她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万峥有些迟疑道：“您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你们感情那么好。”

面前的女人穿着很精英女强人，脸上也是精致的妆容，之前就听她说只是来看看裴欢，在这里待不了太长时间，显然今天还有别的事，作为姑姑能驱车几个小时只为看侄女一眼，确认没事才放心。

上次裴欢跟她母亲闹不愉快，隐约记得裴欢就是跟她姑姑联系后情绪好转的，如此……她身上发生了那么多事，不应该一点都不知道吧？

裴以丹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重新开口，给他讲了一个十多年前的故事。

她告诉他，裴欢原本性格很开朗活泼的，但父母一直在异地工作，从小相当于留守儿童，但是她的奶奶很疼她，给足了爱，所以性格上没什么缺失。

可惜裴欢的母亲陈芳芳是个占有欲非常强的人，她觉得自己生的孩子就该和她最亲，哪怕从小没怎么在一起生活过。

陈芳芳在逼迫孩子的时候，裴奶奶就会看不过眼，出言制止，为此引发了很多的争吵，越是这样，小时候的裴欢越讨厌她。

终于在裴欢十二岁那年，陈芳芳选择放弃，不再执着于女儿最爱的是不是她了，其中也有一部分陈芳芳母亲的洗脑，说什么裴志诚对她这么好，就该给老裴家生个儿子，所以她也起了心思开始积极调理身子，想备孕生个二胎。

那时候还只允许生一个，而夫妻两人又都是在单位上班，有次过节回家，就被裴欢奶奶发现不对劲，一问才知道陈芳芳的打算。

裴欢奶奶很严肃的问儿子裴志诚是不是想好了，准备再要个孩子，然后饭碗丢了也没关系？

裴志诚支支吾吾，裴奶奶啐他没担当没出息，都什么年代了，还追生起儿子了，真是白供他念那么多书。

“我妈跟我嫂子因为在教养孩子产生许多摩擦，一贯不和睦，我嫂子要生二胎，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想着她在的一天就爱护小欢一天，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但是怕她生气，也就没跟她说她的父母有意二胎。”

后来，程芳芳如愿以偿怀上了，裴欢的外婆自告奋勇前去照顾，裴欢也发现父母已经好几个月没回来看她了，一到周末，她有事没事就在村口的马路边转悠，希望能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可惜让她失望了，直到放寒假也没见两人回来。

“这期间伯父也没回来过吗？”

“是，后来他说，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女儿。”

万峥闻言，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

裴以丹继续道：“小孩那拙劣的演技，怎么也瞒不过大人，小欢是个孩子王，整日带着几个小尾巴在马路边附近玩的举动，简直太明显，但都没有戳破，我妈看在眼里，心疼的不行。”

有天，嘴碎的同村人跟裴欢说：“你妈妈要给你生弟弟了，不要你了。”

小裴欢斜睨着那人：“你整天胡说八道，小心哪天被人撕了嘴，”明显是不相信这人说的话。

老光棍有些气急败坏：“等你弟弟一出生，你就等着哭吧，你外婆都去城里照顾你妈了，我亲眼看见的。”

两个人在阳台上聊天，外面雨声哗啦，距离稍远就听不见两人聊的具体内容，裴以丹讲着讲着，眼眶都有些红。

“小欢从小就聪明，听了那人说的话，虽然嘴上说着不信，却逃学回家里趁她奶奶不在家，用座机给城里的座机打了电话……她算好那个时间点都是上班时间，但是座机打通了，是她外婆的声音。”

因为从小就跟姑姑裴以丹很亲，所以在得知这事后，她给姑姑打了电话。

“她带着哭腔问我能不能去接她，她想我了，但是那时候我才怀着李玉哲，以为她耍小孩子脾气，就哄了两声，她退让了几步，问我能不能回去一趟……”

“我还是没答应，因为那时候肚子很大了，婆家不让我乱跑，我当时不知道我哥嫂要二胎，我也不知道小欢当时经历了什么，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去看她，我一定会去接她的，这样她就不会一个人拿着钱坐车来找我，她奶奶也不会失足落入沟渠里。”

说完这句，裴以丹用手蹭去眼角的泪，万峥张了张嘴，他本无意去戳谁的伤疤，但此刻明显她陷入回忆里，不好出言打断，于是将纸巾往她那边推了推。

她却又接着讲：“小欢在车站被人找到，她父母也连夜赶了回去，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最后是我的母亲去世了，我嫂子怀的孩子没了，小欢重病一场……”

“我到现在也后悔，要是我当时回去一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小欢现在也不会遇到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她连我的不肯说，那她一个人扛着多累啊。”

……

裴欢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午饭做好，才被裴以丹叫醒吃饭。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还在做梦，下意识就抱住裴以丹，小小声，又充满着惊喜：“姑姑，你真的来看我啦。”仿若是十几年前的裴欢期待发生的事。

裴以丹终于忍不住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