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欢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躁。
万峥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大，好一会才道：“她只是问我，你是不是在我这住，还问了些你的近况，我如实答了。”
裴欢紧捏着手中的杯子，听到他说的话后，面无表情的一口一口喝着咖啡，好像是在喝寡淡的白开水。
这副模样落入万峥的眼里，莫名觉得不舒服，接着又转达了一句：“她让你给她回电话。”
裴欢沉默半晌，“好的，知道了，谢谢。”
连他们是怎么有的电话都不想知道了，迈着半死不活的步调走向楼梯，关上了二楼的大门。
万峥就这么看着她，没来由地感觉她是把有光亮的世界毫不留恋地撇向身后，堕入更黑暗的深渊中，他呆坐在石凳上，有一种做错了什么事的错觉。
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给万林发了信息。
【她跟她父母关系很不好吗？】
……
裴欢回到卧室后，灯也不开，楼下院子的光从敞开的窗户透进来，她把枕头下的手机掏了出来，把飞行模式关闭，跳出许多信息来。
其中就有她母亲陈芳芳发来的短信，一条条字数很多的信息看得让她窒息，都是些为什么不接电话，微信也不回，不孝顺……不听话，这么大了还让父母操心之类的话。
微信不回是因为之前的账号太多好友，然后账号被曝光，有很多人骚扰辱骂，她干脆就申请了个新账号使用，为了清静，无意也是刻意地没去添加父母。
裴欢将手机倒扣在床上，将脸埋进手掌，哀嚎一声，不是很想面对这些。
好半晌，她才收拾好心情，深吸一口气，拨打了那个电话。
*
万峥一直坐在楼下，好在今天没下雨了，通过大开的窗户，传来裴欢的声音，有些轻，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依稀听着对话不是很愉快，直到后来，裴欢的声音渐大，还带着一丝哭腔，言语中充满着崩溃。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万林也回了信息。
【她？谁啊？】
【哦哦，欢崽啊。】
【不是很好，她父母控制欲太强了。】
【怎么了？不会是找上门来了吧/惊吓】
万峥皱着眉看信息，在屏幕上敲字回应。
【没有】
……
他把发生的事简单描述了下。
万林说两母女脾气都是谁不让着谁，但是裴欢的性子大大咧咧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还说裴欢的母亲是个不大好惹的主，意思就是叫他少触霉头。
期间吐槽了不少以前发生的事。
万峥勾了勾嘴角，回了个嘲讽的语音，表示他看着是挺好挺和善的一个阿姨。
万林不甚在意，反而发出跟裴欢一样的疑问，【是奥，陈阿姨怎么会有你的电话？你以前怎么没提起过。】
说起裴欢妈妈，也是巧，那天他去县城交点资料，结果看到一个跟自己妈妈差不多年龄的阿姨站在马路边，也不知道是等人还是打车。
万峥都回来一趟了，她还在路边搓着手翘首以盼，大中午的，这个路段也没什么车，他最终忍不住摇下窗，问了一嘴。
然后……发现正好顺路，就载上她了。
在万峥的印象中，这是个很善谈的长辈，说话方式有趣又不会叫人反感，也可能是他那天倾诉欲强。
他以为是个陌生的阿姨，所以也罕见地跟人述说了自己与父母相处的烦恼。
他自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
因为自己母亲是独生女，那个时代能不追求男丁的家庭，自然是很不错的。
说来也狗血，就是富家女爱上穷乡僻壤的小子戏码，并义无反顾嫁过去，为了让两老不孤寂，也是条件受限。
两人生的第一个孩子就送到两老身边。
……
所以万峥的生长环境条件要比万林好上不少，也严格几倍。
但他是想自己的父母的，也渴望能跟弟弟一样，跟父母的关系能亲密些。
陈芳芳听了好一阵剖析加安慰，同时还感慨，要是自己的女儿能像他这样就好了。
言语中满是对女儿的想念。
那时候万峥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儿女在外打拼，一年难得相聚。
而程芳芳遇见这么优秀的青年，大概作为父母辈的都会想着加个联系方式，看后续怎么感谢这位热心善良的小伙子，如果说没有女朋友的话，有合适的也可以介绍一番，但她没有说出口，毕竟年轻人都对相亲什么的反感。
实际上也存了等自己女儿跟那不靠谱的对象分手，再找个机会把万峥的微信推过去的心思。
同一个地方的怎么也比距离几千公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家庭要好。
所以电话号码是这么来的，后面还顺嘴问了下万峥父母的名字，惊喜的发现两家以前是邻居。
“哎哟，那万林是你弟弟哇，他跟我女儿是一起玩到大的玩伴，我说怎么你看着好面熟，你们兄弟两还是蛮像的。”
万峥也觉得意外，那时候他还没被自家弟弟烦着为裴欢准备这个准备那个，所以对她的印象还很模糊，于是笑着回应：“嗯，原来你是裴欢的妈妈啊，我弟弟经常说起你们。”
万林是个皮猴，跟裴欢是冤家，从小打到大，孩子间谈论的事，陈芳芳不会去多问。
*
看到万林都说没什么关系，万峥也就放心了，人家的家事，他确实不打算掺和进去。
但这样，也是个麻烦啊，他忍不住给弟弟发了个小人叉腰骂街的表情，意思都是他给自己添的麻烦。
他把剩余的矿泉水都喝光，瓶子扔进角落的框里，等拾荒老爷爷从门口经过时送出去。
万峥伸了个懒腰，打算去洗漱，完了再看看书，回屋前，禁不住看了眼楼上，不知道楼上什么时候没了声响，而灯也依旧没开。
——
刚刚的电话不欢而散，裴欢低垂着脑袋，手机被随意扔在一边，屏幕还亮着，还收到了几条万林发来的微信，她懒得点开，因为她突然觉得好累，是来自内心深处的疲惫。
她妈妈觉得她这个时间点回老家，会被别人异样的眼光看待，怪她回去都不跟父母说，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女儿回了老家。
可裴欢只觉得父母是在责怪自己给他们丢脸了，他们都远离乡镇生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那么怕别人口中怎么说他们。
也是，自己不也是个胆小鬼吗？才逃回了这里。
但，她还是好奇是哪个大嘴巴，为这点子事就去给人打电话的？裴欢想了半天，然后想到昨天扔垃圾碰到的那个热情婶子。
除了这个就没别人了，这还特意打电话，无论是不是刻意的，这操作都够无语的。
她知道这个时候去怨怼也没用，只能默默告诫自己，远离这些口蜜腹剑之人。
如果是以前，裴欢自然也不会太把母亲那些话放进心里。
她知道自己妈妈是典型的嘴硬心软之人，在一些不中听的话里，她还能捕捉到母亲隐藏的爱，听过就能大咧咧的抛向脑后，继续我行我素。
可现在，她说出口的那些话都化为利剑，统统扎进裴欢的心。
父母本该在这个时候成为她的堡垒的，而不是让她病情加重。
想到今天医生还问她怎么样，建议她多跟有松弛感的人相处，能从内心释放掉压力。
裴欢在黑暗中摩挲着手腕上的一条凸起，苦笑了一声。
她在床上抱膝坐着，睁大眼睛茫然而无措地看着窗外，远处的山连绵成一片，她才发现乡镇的夜是如此的沉寂。
到底要生活在哪里才能真正的安定而平和，裴欢暂时找不到答案，但她接受万林的提议回来，就是抱着自救的想法的。
*
裴欢白天睡了一整天，下午五点多强撑着让自己爬起来，不觉得饿，只感觉随时要倒头呼呼大睡，所以她才去泡了一杯咖啡，本来是想在二楼阳台醒神，再看看乡下的落日，平和下心境的。
结果遇上这事，直接打破了她这天难得的好心情。
现在emo过了，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她两眼呆滞地看着橱柜里摆放的速食品，今天吃什么好呢？
吃完后，漫漫长夜又靠什么打发?
裴欢环顾一眼四周，卧室面积挺大，但是她的东西很少，显得空荡荡还莫名地乱。
忽然就看不过眼了，是啊，她怎么做到这么闲又把生活过得这么垃圾的。
于是，填饱肚子计划又往后搁置了，她兴冲冲地开始打扫，整理东西。
夜里九点，万峥开着车从外面回来，才下车就听到楼上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他还以为，这姑娘是被她父母教育了一番后，准备回都市好好工作生活在打包东西了。
结果正好碰见下楼来归还拖把的裴欢。
一人提溜着湿哒哒的拖把，一人提着个饭盒，相对站着面面相觎，万峥率先打破沉默，“给。”
裴欢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将拖把搁置在栏杆上滴水，又背着手把水都揩在身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且透着不羁，然后才伸手接过万峥打包回来的饭盒。
“谢谢你啊万老师。”
万峥平常道：“不客气，就是突然饿了，出去吃了点。”
裴欢听得一愣，心里暗自嘀咕，怎么一中的食堂还如当初那样难吃啊？看把人饿的，洗过澡，头发都没吹就跑出去找吃的。
“以后，你面对陈阿姨时或许可以不用那么直接，说话方式可以迂回些。”
万峥这话说出口就后悔了，说好不多管闲事的。
裴欢的眉头下意识皱起来，但看在面前这人头发还滴着水，又给自己提了饭的份上……更别说以往麻烦他的事。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所以还是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