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学校，已是近黄昏。太阳收起了刺眼的光芒，周遭的空气由炙热变得温和。

进校门口收发室时，刘老师却并未驻足，反倒是径直走进了学校。

“暑假有回来过吗？”刘老师主动询问起来。

“没，这是领完成绩单后第一次回来。”

“优秀毕业生已经张榜了，你没看过吧，走，陪我再看一遍。”刘老师眼里带着光，嘴角含笑。

看着眼前的榜单，他显得有些欣慰和自豪，“重点班一共4个，全校50名，咱们班进了14个，是最多的班级。”

“是嘛，张榜那天，我领了成绩单就回去了，也没顾得上看。”朗源淡淡地回答道。

两人走到了朗源的照片旁。

“你这张照片应该还是高一时候的吧，”刘老师伸手拍了拍朗源的肩膀，“现在好像瘦了点。”

“确实，那个时候还没怎么用功呢。”朗源看着眼前的照片，思绪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刘老师噗笑一声，“你这小子，是挺幽默的。”

“老师，说我幽默的你是第一个。”

“算是黑色幽默吧。”

朗源的嘴角微微一撇，没有说话。“今天看到大你们几届的学姐，跟你们站在一起，就觉得挺感慨的。我带过的学生不多，你们是最好的一届。”

“之前不都说我们是最差的一届吗？”

“哪一届不是这样啊。”刘老师笑道。

朗源笑出声来，“以后还会有更优秀的学生。”

“其实，都一样，你们在老师眼里都一样优秀，不同的只是成绩罢了。这是教务组硬性规定，我们有时候不也得分出个优秀教师吗？成绩分高低，人可不分。”

“刘老师，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班主任，真的。”朗源转头说道。

“那我很荣幸啊。希望你们每个高三的毕业生都能这么想。”

“那是肯定的，谁家老师谁护着呗。”

“哈哈哈。”

朗源眨了眨眼睛，眼里闪过一丝迟疑，随后语气变得舒缓，“老刘，你把我叫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些的吧？”

刘老师看着朗源，若有所思，“果然瞒不住你。”

“你还记得高一期末考试以后那次家长会吗？会后你妈单独找了我，问了我一些关于你的问题。”

“什么问题？”朗源来了兴致。

“可能现在看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不过我看当时你妈挺在意的。她问我，你在学校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女同学，说是怀疑你早恋了。”

朗源吃惊道，“我？早恋？我跟班里女生说过的话都没几句吧？”

“是啊，我当时就跟你妈说了，让她放心，根本没有的情况。”

“我妈也真是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还担心我早恋。”朗源苦笑。

“你妈倒没有说担心你早恋，他对你的学习很放心，可能就是单纯地关心你一下吧。不过因为这件事，我确实特意多关注了些。高二开学的时候，我还真发现你有些不对劲。”

“不是吧，老刘，我真没有。”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找你说什么啊。”

朗源抬起了头，“我有什么不对劲啊？”追问道。

“刚开学那段时间，我偶尔去男生宿舍查寝，只有你，每次都是最后一个回来，一打听，说是你在学校风雨连廊旁边的篮球场打球。有次，我专门过去看了，你自己一个人，黑灯瞎火的，也不嫌热。”

“我就是偶尔晚上打球，其实也没那么频繁吧。”

“是，后来上了高三，球是没再打了，人直接不见了。我是第二天才知道你大冬天的，在教室熬了个通宵，还是早上巡逻的大爷发现的。”

“老师，其实就是晚自习我走得迟了些，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同学没看见，以为教室没人，就把灯都关了。等我反应过来，宿舍已经锁门了，我不是怕回去给你造成麻烦嘛，省得你以为我出去逃课了。谁知道后面大爷四点多钟起来巡逻，我被逮个正着，差点被当成贼，最后还被安了个夜不归宿的处分。”

刘老师倒吸一口气，“当时把我给吓得，立马给你妈打了电话，还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结果你妈说没事，她的孩子她清楚得很，让我放宽心，你说我怎么放宽心，你们要是出点什么事儿，让我怎么给你们家里人交代。”

“其实我被大爷逮到以后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赶紧给我妈打了电话，我说我闯祸了，把她吓了一跳，后面听我解释清楚，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以为有多大事儿呢。”

“怪不得我给你妈打电话的时候她还挺风轻云淡的，说什么你肯定没问题，就是可能学习压力大了些，觉又睡不饱，才在教室里睡着了。她还挺会安慰人的，我当时当班主任可没几届，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抓典型了。还好你妈没跟我计较什么。”

“不好意思啊，老刘，我真不是故意的。”朗源笑道。

“你还好意思笑，后面因为这件事，学校以后每天都查寝清点人数两遍，你们楼层的宿管还被调到了资料管理室，开会点名批评，说是长腿儿的看不住，以后就去看不长腿儿的。”

刘老师顿了顿，“当时我都没敢多说你两句，真怕你有什么问题再给我惹点事儿出来。我自己倒是被年级组长从头到尾批了个遍。”

“我当时不就立马认错了，保证绝不再犯了。”朗源低着头说。

“后面倒是我变得神经兮兮了，电话家访，数你最多，我就突然想起来你妈高一那会儿找我聊你早恋的事情了，谁知道你妈突然改口，说是个误会，孩子一点问题没有，让我也别找你聊。”

朗源抬头，“老刘，说了这么一大堆儿，您到底想说什么嘛？怎么有点不像你平常的作风了？像师母……”

“朗源，我知道其实你是个开朗的孩子，也察觉到你偶尔会内向，像是封闭自己一样，或许是老师想得多，我只是觉得，你们现在都长大了，成年了，以后还要离家上大学，去工作。听说你去尚江上大学，以后回家的次数会少很多吧，多跟家里联系，多跟你妈聊聊天，有什么话也别憋在心里，她很关心你的。”

朗源听得细致，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走吧，再陪我转两圈，以后你们回来的机会就少了。再多看看这个学校几眼。”

夕阳西下，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当年的教师公寓门口。

楼栋依旧，物是人非。

“老刘，现在楼顶还能上去吗？”朗源的语气带了点失落。

“上不去了，现在都锁上了。”

“我高一那年还经常上来呢，门口那大爷都认识我了。”

“后来呢，怎么不上来了？”

朗源沉默了，等了一会儿，开口道，“没什么，夕阳看多了也没那么好看了，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现在也觉得不好看？”刘老师看着面前的夕阳，意味深长地说道。

“挺好看的，是和以前不一样好看。”

刘老师沉默片刻，眉头微皱，轻声说了道，“你喜欢她？”

朗源稍稍低下了头，视线从夕阳离开，目光暗淡，犹豫了片刻，长舒一口气，微笑道，“是，我喜欢她。”

刘老师笑了，“还挺坦诚。”

“没什么好藏的了……你不是发现了吗？”

刘老师微笑道，“刚刚发现的。”

“栩婧是个不错的孩子，虽然我不是她的班主任，但是她却是为数不多我还记得的女学生。没想到这次回来，看望我们共同的班主任，还给我带了份礼物。”

“老刘，你不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吧？”

“那可没有，你就说这些年咱们学校毕业回来的学生，哪个回来看望老师不是牛奶、水果、茶叶三件套，女老师偶尔会有鲜花，当然了我不是说这些不好啊，都好都好……别看上学的时候我们对你们嫌弃得不行，其实大家暗地里都对自己的学生喜欢的不得了呢。只要是过个节或者寒暑假回来，办公室里总有老师拿着新茶叶说，这是我哪一届哪一届毕业的学生送的，好喝，大家都尝尝。”

刘老师看了朗源一眼，继续说道，“当老师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不是说培养你们上了什么好的大学，挣了多少钱，为社会做了多大的贡献，我们是开心，自己培养出了可爱的学生，可爱的人，最重要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被人放在心里惦记着呢。”

“栩婧这孩子，多贴心，还专门找赵老师打听了我的爱好，知道我爱钓鱼，专门讨教人家爸爸以后给我买的。”

“她那是投机倒把，小聪明罢了。”朗源有些不屑。

“你怎么对人家意见这么大？”刘老师侧目道，“我可是来来回回看了很久都没下手买。”

“你那是没有私房钱买吧，老刘。”

“好啊，你这小崽子。现在不是你班主任了，你皮痒了是不是。”刘老师伸出了手象征性地拍了朗源的肩膀。

朗源摆手谄笑，“哪里哪里，尊敬您着呢，您一辈子都是我班主任。”

刘老师话锋一转，“她知道吗？”

朗源没有回答。

“说真的，你不打算试一试让她知道吗？”

还是无尽的沉默。

“你专门去尚江上大学，也是为了她？”刘老师有些迟疑地开口。

“这个真的不是，我不知道她在尚江。”

“我是怕你留下遗憾。”刘老师的目光有些暗淡，语气也沉了下去。

朗源握了握拳头，关节有些颤抖，“她有男朋友了。”他的话有些冷，嘴角却带着笑。

“这样啊，那老师便明白了。”刘老师拍了拍朗源的肩膀，“走吧，我们回去。”

坐上了回程的出租车，朗源开口，“不是说还有快递没拿吗？”

老师狡黠一笑，掏出了栩婧送的礼盒，“喏，大件。”

朗源看着，笑出了声，而后说了句，“谢谢老刘。”

“不说了，跟我啊，不用说谢。”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窗外，夕阳果然很美。

只是近黄昏。

临到了分别，刘老师叮嘱，“记得我说的话。”

“我记下了。”

傍晚回到家，朗源罕见地抱了妈妈。她有些吃惊，吓了一跳。

“小朗，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就是出去玩太久了，有点想家了。”

“知道回来就好，赶紧洗手吃饭了。”

朗源眼眶湿润，立马扭头去洗了把脸。

大学生活如期而至，新的城市，新的环境，朗源适应地不错。

和以往一样，他过的生活，与以前也无太大不同。

尚江的夕阳，和老家的一样漂亮。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看夕阳吧。

她，也不可能永远在我心里待着吧。

是的吧。对的吧。

——朗源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