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寒恼着走了几十米,本来心里就气;一扭头看见季孟谭没走几步就跟了过来搂着,于是更气了。
不怪他。季孟谭是季家好好养着的少爷,本身男性乾元就身形不小,又长得快,虽说才十五出头的半大年纪,这样也算是于情于理;秦韶寒平时要唱旦角,自然要好好考虑自己的身姿和食谱,所以自然是要偏瘦小些。
季孟谭的衣服沾着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季孟谭身上淡淡的艾草香萦绕在他鼻尖。秦韶寒被这味道弄得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是季孟谭正由身后搂着他,一时也不知是该躲还是不该躲。好在,季孟谭为人还算方正,很快松开了手。
“你还生气吗?”季孟谭身子转过来问他。秦韶寒这会儿子也觉得自己小孩子脾气,故而别别扭扭着不肯说。他正别扭着,季孟谭的手已经抚上了秦韶寒的衣袖摆:“哥哥,怎么跟我出来玩还穿水袖呀,就这么忘不掉你那个戏剧?”
秦韶寒一抬胳膊,把自己的长袖从季孟谭手中抽出来。
他的袖子确实不是水袖,是半长的,比普通衣服长一些的那种。袖边是新做的,不如水袖那样柔软,而是使很硬朗的布裹了一层,也难怪季孟谭好奇,忍不住多捏了一把。
秦韶寒扭过头,像是劝解季孟谭,又像是说服自己:“你还是个孩子,我不与你计较。”
“那是自然的,”季孟谭语气里很严肃,口中咬字清晰,字正腔圆,“小秦哥哥。”
秦韶寒大了季孟谭两岁,却比他矮了将近一寸出头。秦韶寒瞬间瘪了气,哪怕听着这句“小秦哥哥”,也总觉得若是在季孟谭面前,再闹气也像是小孩子耍脾气。季孟谭见他不言话,便接过了话茬:“既然是来了公园,不如我们去看花?”
“走……你车呢?”
秦韶寒总算有了一分“做哥哥”的气度,这会子扭头却没见着季孟谭的车,一时间又急了起来。季孟谭眼见着秦韶寒刚刚端起来的“兄长”架子如此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不止,不禁莞尔:“车在门口,让门口的人去看了。”
他这一笑,秦韶寒又开始找他的不是:“你还笑?”
“错了错了,原谅我嘛小秦哥哥……”
季孟谭说话嘴里一套一套的,声音不像前几年年幼时雏音未褪的稚嫩;秦韶寒被他哄得不行,模棱两可地摆摆手,却换来了季孟谭更开心的笑。
“小秦哥哥,你去那边,我要去公园门口一下。”
季孟谭站在公园门口守着,见周围出来玩的多是学生和一家人,于是放宽了心。他左看右看,最后目光停留在一对看起来也像是学生年纪的乾坤情侣身上。
乾元看起来像是比坤泽略大一些的年纪,再看着看着,季孟谭总觉得不该称呼什么“乾元”和“坤泽”,反倒是称呼“alpha”与“omega”更合适一些。 omega坐在地上,低头揉着桃花玩,alpha手扶着膝盖站在他面前,给他耳畔卡了一朵桃花,低头同他说着什么;omega看他一眼,伸出手,让alpha把他抱了起来。
季孟谭看了半天,顺手就很没素质地扯了一个小小的桃树枝——上面还挂着几朵没反应过来,但是已经开完全了的花。
顺着季孟谭指的方向走了一段,秦韶寒被不远处一群学生吸引了注意力。
他们穿着和他们平时差不多的校服,或坐或站,聚成一团。
“咦?你怎么来了?秦韶寒!”一声女声,秦韶寒定睛一看,是胡妙龄。胡妙龄自小学后和他们一起升了中学,只是同校不同班,见到的次数就没有那么多。
旁边的一个圆脸男生微微蹙眉,悄悄和胡妙龄说了什么。胡妙龄立马表示:“他是季孟谭的干哥哥,没事的。”
“你也来吧!很热闹的!”胡妙龄毫不犹豫地朝秦韶寒招了招手,像是下定了决心,“既然是季孟谭的干哥哥,那十之八九不会错!”
秦韶寒心里咯噔一下,自知不适合也不能参加上这些学生的活动,于是慌忙摆手:“这不是这不是,我是唱戏的,只是随你们一起读了几年书……”
“既然是一个教室,那自然就是同学!同学还分什么三六九等?”那个圆脸男生立马露出笑容,神色热情,语气带着自信和得意,“唱戏的就是多门技艺,哪有什么同与不同?”
随着一片应和的挽留声,一句一句地把秦韶寒的脚步黏住了。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没有犹豫地走向了那群少年。
秦韶寒这才发现他们中间围着的是一个桌子,桌子上是一沓一沓的宣告纸。秦韶寒站的位置刚好是那位圆脸少年身边。见秦韶寒站定,那位圆脸少年立马朝他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不认识我吧!我叫江炜书,小你们一届。季孟谭与我应该要熟识多一些。”
江炜书是个中庸男青年,秦韶寒看着他,总觉得心里多了几分踏实。面对他伸出的手,秦韶寒庄重地握了握,也学自我介绍道:“我是秦韶寒。”
“你若是学戏,那么我想着这个你会喜欢。”江炜书说着,就把自己面前的一本书递给他,“就是有些看不懂的句子,我私认为给你更合适一些。”
秦韶寒挑眉,意外地“咦”了一声,低头一看,书是平平无奇的,书封上只有三个字,应该是书名:《桃花扇》。
“拿了这个,今天的事可就不准跟别人讲了!这个放在古代是要……的!”胡妙龄神秘兮兮地比了一个“嘘”,然后用手并起四指在脖子上做了个动作,眯起眼睛笑了。
胡妙龄笑起来全然没有乾元的凌厉,反倒和中庸小女孩一样温柔多情。秦韶寒收起了那书,认真地对江炜书道了谢,并表示不该说的事自己不会透露半分。周围整齐地穿着校服的男女听到他这样说,不少人忍不住善意地笑了起来。
秦韶寒低下头,脑子里嗡了一下,在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说的不对。江炜书见他发呆,拽了拽他的衣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不久后人齐了,所谓动员会也就开始了。秦韶寒眼见着胡妙龄恢复了凌厉的表情,拍了一下桌。
“奇耻大辱!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胡妙龄手叉着腰,声音激愤,说着说着便冷笑出声,“这可真是好一个乌鸦戴凤冠,猴子穿龙袍!”
另一个男生戴着眼镜,听到这里也激动地站起身来:“名声传到人家耳朵里是好不风光,紧着点权利就开始使。如今这等大事,他当是扮家家酒呢!”
“留在东城的在倭同胞们都在努力,我们如何坐视不管?”
此声一出,四方呼应。
春风又绿秦淮岸,一时大大小小的粉白与花瓣齐飞。秦韶寒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花如纸还是纸如花。他怔怔地拿起来一张,见上面白纸黑墨地写着“……抵制!……”
原来不是花,是鸽子,白色的,和平的,在空中四散着飞的,传到了公园里路人的手上的,中途隐约掺杂着几声“咕咕”,似乎真的是鸽群的叫声。
“砰”一声枪响。
原本的鸽群被惊扰到。
秦韶寒忽然发觉他们是做惯了的。转过头来,他发现刚刚才的学生趁着鸽群四散纷飞时已经隐于春日出游的学生群中。衣冠森严的持枪者黑着脸沉默地四处环视,可是哪里有鸽子和“抵制”?分明只是……
“一群学生春游。”季孟谭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接着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这也放得着拿个枪巡逻啊。”
秦韶寒扭头找胡妙龄,却见胡妙龄已经和江炜书打起了排球。她的袖子挽得高高的,跑跳和欢呼一样不落。这时排球还是个稀奇东西,于是吸引了一群人驻足围观。这么多人,环境这么乱,路人手里又几乎人手一张,从哪里知道是谁带头发起的?巡逻队无功而返,只是在地上捡了几张扔掉的纸作为“证据”便离开了。
秦韶寒这时方才扭头看着季孟谭:“这便是……你前些日子忙碌的事情?”
“是的。”季孟谭微微颔首,语气却带着些犹豫,“我想着你若参加,必然不会……”
季孟谭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几个字隐于风声。
“什么?”
季孟谭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手上的桃花,不知道在想什么:“无事,不重要。”
秦韶寒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整理一下脑子里杂乱的东西,于是低下头缓了一阵。就这缓一阵的空档,他听见季孟谭再次开口了。
“小秦哥哥?”
“又怎么?”秦韶寒站起身子,斜眼乜他,却发现他手上还有几朵开着的桃花,一时无言,“你……怎么这么有雅兴?”
季孟谭没有急着说话,而是伸手把手上的桃花别在了他的耳边。
秦韶寒看着他的眼神带着点不解的诧异,只是落在季孟谭的眼里,显然是另一个意思:秦韶寒本身脸和眼睛都漂亮得紧,几乎是实打实的“粉雕玉琢”;别上桃花之后又是另一种情状的柔美。季孟谭恍惚了片刻,脑子里闪过一句唱词:“看她们狐媚子又兼霸道,好一似暮乞怜昼把人骄……”
季孟谭将他落在脸侧的碎发慢慢别到耳后去,口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你以后,会选择乾元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