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戌时,客栈外行色匆匆多是收摊往家赶的商贩。
夜空清朗,冷月悬在其中,亮得像一盏明灯,把前路照得银亮亮的。
魏承晏驱车走在最前方,带领大家拐入上锦街,这个时候各家商铺几乎已无客人,小二们都在忙着洒扫整理铺子。
魏承晏去了今日第一个问出价的那间铺子,将五车蚕茧全部卖了出去,从称重到结算,用了一个多时辰,最终拿到了一百三十七两五百文钱。
钱袋被装得鼓囊囊、沉甸甸的,魏承晏迫不及待的想要拿给谢蓝衣看,可转念一想,谢蓝衣已经睡下,只好按耐住雀跃先去歇息。
次日天刚蒙蒙亮,魏承晏就已经穿戴整齐洗漱完毕。他与谢蓝衣的房间中间只隔了一间,步子迈大一点,几步就能到。
他拍了下门扉,清朗的声音里挟着愉悦,“蓝衣,你起了吗?”
等了几息里面没有回音,魏承晏微微蹙了蹙眉头,昨日天不黑谢蓝衣就睡下了,连晚饭都未用,这都过了一夜了竟然还在睡。
他加大力度再次拍了下门扉,心想再想睡也得先起来把早饭吃了,结果手劲一空,门扉直接向里转动,“吱呀”一声打开了。
竟然没上门闩,还是起床出去了?
魏承晏带着疑惑跨过门槛,直朝架子床而去,瞧见浅绿色被子下鼓鼓的,确定里面还躺着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蓝衣你睡觉怎么不上门闩?你心也太大了,万一半夜有人进来怎么办?”
魏承晏气得脸都黑了,他们的房间并非紧挨着,夜里若真发生什么,他很难察觉到。
想想就让人后怕。
也怪他大意,昨夜戌时喊谢蓝衣起床卖蚕茧时,他是隔在窗棂外喊的,若是敲门的话必然知道里面没有上门闩。
魏承晏懊恼地叹了叹气,站立在床边,看着床上只有头顶露在外面的人,念叨道:“平日里倒是心细,怎么到外地就马虎成这样了?”
他抓起被子一角,向上掀开,正要开口说道说道,却见谢蓝衣脸颊通红,明显异常,呼吸更是急促。
魏承晏瞳孔骤缩,俯身抓住谢蓝衣的肩膀,想要将她唤醒,一碰才发现她身上烫得吓人。
“蓝衣!”
他下意识将手放在谢蓝衣的额头上,滚烫的触感激得他心里咯噔一声,这温度,少说也快四十度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烧了?还是昨日就已经这样了?
想起昨日谢蓝衣说她困,他也只当她是累着了,连一句都未多问,可能那时候就已经发烧了。
不对,或许更早,他们在夏县破庙里留宿,谢蓝衣说她嗓子不舒服,应该就是生病了。
魏承晏思绪纷飞,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早该发现的,昨夜就该来看一看。
瞧着谢蓝衣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不敢再耽搁一分一毫,将床上被子抓开,迅速给谢蓝衣套上外衣和鞋子,接着把人抱起往门外冲。
他记得昨日出去问价,客栈往东不远处就有一家医馆,他一边跑一边安抚着怀中的人,“蓝衣你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馆了,到医馆就好了。”
躺在怀中的谢蓝衣始终是半昏迷的状态,似乎是觉得冷,小脸紧紧皱着,不停地往魏承晏怀里钻。
不知过去多久,隐隐约约中,她听到有人说话,似乎搁得太远了些,让她听不真切。
蒙蒙中又觉得有人在摸她的手腕,脑袋也跟着又酸又胀的,像是被扎了一针,接下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好像又睡着了……
·
谢蓝衣醒来时,已经是半日后,整个人活像做了三天三夜的苦工,累得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头也昏昏沉沉的,缓了许久,双眼才能看清事物。
守在屋里的众人见她醒了,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说话。
“你这丫头,身子不舒服也不跟我们说,真是吓死人了。”
“妹子你现在怎么样?好些没有?”
“蓝衣,你现在哪里不舒服?”
谢蓝衣嗓子干得几乎能冒烟,她张开唇瓣,艰难地吐出一个“水”字。
魏承晏连忙转身去倒水,而赵堂早有先见之明的已经倒好一杯,正拿着走来,魏承晏从他手中接过。
刘空梅扶着谢蓝衣坐起身,又从魏承晏手中接过茶盏,喂给谢蓝衣喝。
喝完一杯后,谢蓝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发烧了,昨日只觉得特别累,睡着后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原主的体质实在是太差了。
魏承晏接过刘空梅递来的空茶盏,俯身看着她,“还喝吗?”
谢蓝衣摇了摇头,问起了正事:“蚕茧卖了吗?是不是五十五文一斤?”
“卖了。”魏承晏无奈道,“你生病就别操心这些了,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们再启程回去。”
等她好了,最少也要三四天后,太耽搁时间了,谢蓝衣道:“家里还有一大半的蚕茧等着卖,你们不用管我,先回去拉蚕茧,我自己在这能照顾好自己,等你们拉来蚕茧,我的病也该好了,到时再和你们一起回去。”
话音刚落,刘空梅便道:“胡说八道,哪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多不安全。”
魏承晏向前一步,自告奋勇道:“我可以留下来照顾蓝衣。”
谢成山上下扫了他一眼,怎么看都觉得不放心,“还是让我来照顾妹子,你们都回去。”
魏承晏拍着胸脯,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大哥你放心,我会熬药,我一定能照顾好蓝衣。”
“我担心的是那个吗?”谢成山冷哼一声,话中带着不满,“看你平日里挺上进的小伙子,对我妹子也够殷勤,结果人生病了都没发现,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把妹子交给你?”
刘空梅也语带责怪地道:“是啊!你要是真喜欢蓝衣,哪会这般马虎?我们也是信任你,才任由你跟在蓝衣身边,结果你连个人都照顾不好。”
两人左右夹击,让魏承晏彻底慌了阵脚,不过他嘴巴反应比脑筋快,刘空梅刚说完,他就开始认错并且做保证:“这次是我没有照顾好蓝衣,我保证以后不会了,你们信我一次,真的不会再有下次……”
坐在床上的谢蓝衣头疼得厉害,见大哥大嫂各种说法层出不穷,惹得魏承晏都快朝他们跪下求饶了,她急忙开口打断他们。
“明早咱们一起回去,我对这里不熟悉,睡也睡不好,索性还是回家养病的好,回家还能吃上银珠姐做的米糕。”
刘空梅不再理会魏承晏,转身过来的同时脸颊扬起了笑,声音也变得温和亲柔起来,“那也成,回家养病,也省得在这水土不服。”
谢蓝衣“嗯”了一声,拉过被子,再次躺了下来。
谢成山见势,摆手示意大家离开。
几个人轻手轻脚地朝外走,临出门前,魏承晏回首喊了句:“蓝衣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带你回家。”
“行了你小子,赶紧出去,别打扰我妹子休息。”谢成山推着魏承晏的后背,把人推出门外,接着将房门轻轻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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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日后,谢蓝衣总算有力气下床了,她推开房门,外面朝霞满天,院里枝头几只麻雀叫得正欢快。
用过早饭后,大家开始收拾行囊返程。
魏承晏不知从哪买了套衾褥过来,平平整整地铺在板车上,一定要让谢蓝衣躺在上面。
再加上谢成山和刘空梅的双手赞成,谢蓝衣一个人实在是拗不过他们三个,只能认命。
如此派头,一路上自是引起不少人好奇观望,谢蓝衣尴尬得不停将被子向上拉。
她这样和当街睡觉有什么区别?
可偏偏魏承晏死活不肯让她起来,说什么今日风大,容易再起烧。
谢蓝衣社死地闭上眼睛,一直到出了慈州城才敢将眼睛露出来。
魏承晏坐在前面驱车,回头瞧见谢蓝衣睁开了眼睛,便随手丢了个大布袋过来。
布袋丢在了谢蓝衣脑袋边,她在板车上翻了个身,将布袋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吃食,顿时欢喜的不得了,心底对魏承晏的不满也瞬间消散了。
里面不仅有糕点,还有蜜饯。
糕点用油纸包着,摸上去热乎乎的,应该是刚出炉不久。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谢蓝衣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待看清糕点的模样后,头都不觉得疼了,竟是她一直期盼想要品尝的桃花酥,这东西,鹿和县可没有卖的。
魏承晏驾着牛车并未回头,却也没忘了回话,“今早天不亮就去买了,郎中说生病时吃些喜欢吃的,身体能好的更快,你吃完再睡一觉,醒来我们就能到栖霞县了。”
谢蓝衣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甜蜜,暖暖热热的。
她记得以前与魏承晏闲聊时,随口说了句想尝一尝古代真正的桃花酥,迄今为止,只说过那么一次,没想到魏承晏竟然记住了。
她趴在板车上,左手拿着桃花酥,将桃花酥前后欣赏了一遍后,终于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口,右手随即托在下巴上,迎接即将酥掉下来的面皮,极致酥脆的表皮破开,随着咀嚼,豆沙内陷的香甜在口中弥漫开来,软软糯糯带着甜,但一点也不腻。
吃完这一口,就会让人忍不住咬下一口,没一会儿,一整个桃花酥就下了肚,最后,谢蓝衣连掉在手心上的酥皮也未浪费,全部吃得干干净净。
这般沉醉欢喜的模样活像半夜偷偷躲在被窝里吃东西的孩童。
吃完一整个,谢蓝衣意犹未尽的又从油纸里拿了一块出来,然后对魏承晏道:“我吃两个,其它的你给大家分了。”
“他们都有,这些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谢蓝衣尾调上扬,两眼放光。
魏承晏回首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谢蓝衣全身心沉浸在桃花酥里,并未注意到。
她打开油纸,数着还剩下几块桃花酥,一数还有六块,高兴地又吃了起来。
这一路上,谢蓝衣不是吃就是睡。
刚吃完在慈州城买的糕点,魏承晏又递给了她在栖霞县买的麻花,麻花还未吃完,又给她买了夏县刚成熟的小樱桃,一斤四十文,魏承晏买得毫不犹豫,她却吃得心疼极了。
等回到家时,银珠一看到她,就说她胖了一圈。
谢蓝衣幽怨地瞪向“罪魁祸首”,“罪魁祸首”假装没看见,对大家道:“我去村长家把牛车还了,你们去地里装蚕茧,装好咱们就去卖。”
谢成山道:“咱们干快些,我看村里大伙都开始收粮食了,等卖完蚕茧咱们的也该收了。”
大家纷纷赞同,一刻也未耽误的就去地里忙活了,只有谢蓝衣被强制留在家里休息,与小鹿为伴。
其实她昨日就已经不再发烧,只是身子有些虚,干些轻巧的活完全没问题,但大家都不让她去冒这个险。
蚕棚里的蚕茧还剩下一大半,要运往慈州城,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四日,仅靠四辆牛车,来回要好几趟,回来还要收粮食,谢蓝衣不知道要等何时才能养下一批蚕。
她在家想了半日,待到魏承晏回来时,与他商议不妨花钱雇人赁车卖蚕茧。
魏承晏本就觉得拉货很麻烦,一听谢蓝衣这么说,次日一早就去找了人,终于在连跑了三趟后,将蚕茧全部卖了出去。
拿到钱后谢蓝衣第一时间还清了向村民们买桑叶的欠款,并给予每人一两银子作为补偿金。
傍晚用过晚饭,大家商议明日收粮食的事,谢蓝衣得知大哥大嫂要回南竹村,便将手里剩下的钱拿了出来,打算给大家分了。
她一五一十地向大家交代:“除了还村民的三百多两,还有请人赁车的钱外,现在还剩下六百三十四两二百一十文钱,今日趁着大家都在,咱们把这笔钱分一分。”顿了下,她接着道,“我想等地里的麦子收完后,再搭个蚕棚,所以这笔钱有一部分需要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