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内。
“知道为何留你活到现在?”田青用匕首拍打谢昀脸颊,刀锋破空声骤然凝滞。
“本打算用你项上人头给那位大人当投名状——”话音未落,手里的匕首泛着银光朝谢昀心口刺去。
电光火石间,谢昀手腕骤然一翻,麻绳应声崩断。
猛然旋身,刀刃擦着捆绳迸溅火星,在刃口下瞬间四散崩裂!
就在半晌前谢昀刚醒来之时,忽觉后腰触到一抹冰凉,不禁心神一凛——竟是身后影卫借着甲胄遮掩,将一柄柳叶薄刀悄然塞入他掌心!
谢昀借着田青狂笑的间隙,将薄刃反扣在腕间。
最先扑来的影卫被柳叶刀瞬间贯喉,血雾喷上青砖之时,谢昀已夺过他手中长剑。
剑锋横扫过铁盔,擦出的火花照亮他眼底戾气,冷笑道:“如此武艺,也想取本将军性命!
整个地牢在刹那的死寂后沸腾。二十几个影卫同时上前,刀光结成密不透风的铁网。
田青暴退三步,铁靴碾碎满地木渣:"给我杀了他!"
刀光如惊雷炸开。
“东宫动不得你?”两柄短刃咬合处擦出刺目流光,火星迸溅。谢昀眉间一凛,“本将军可管不得许多。”
谢昀借势腾空,青色衣衫在火把光影中绽开,剑鸣清越如龙吟,刹那间挑向三个扑来的影卫面甲,血珠顺着铁甲滚落。
“大理寺有令,降者不杀!”谢昀厉喝声穿透金铁交鸣。
他凌空翻身,剑花晃出几道残影,将田青逼至墙角。
田青瞳孔骤缩,突然扯过身侧影卫挡剑。谢昀收势不及,长剑贯穿影卫钉入墙壁三寸。
邪风扑面而来,谢昀忽然嗅到潮湿中混着火油味。田青袖中甩出淬毒腕刃,直取他面门!
谢昀呼吸微滞,瞳孔中倒映着寒芒。
“铛!”谢昀用脚勾起地上的“覆山海”,双手拔剑出鞘挡下毒刃。
他左腕突刺,精准挑断最近影卫的护腕系带,夺下对方袖箭反手击倒石壁火把,整排火把应声倾倒,燎起不知何时被打翻在地的火油,将地牢照得忽明忽暗。
轰然炸开的火如赤蛇窜动,霎时切断半数铁甲追兵。
"废物!给我放箭!"田青踉跄后退,眼神恨鸷。
谢昀剑锋回扫荡开三支冷箭,剑尖在地面划出半圆火星。
十二名重甲卫结成刀阵压来,谢昀反手扯下染血的披风扬空。布料被乱刀斩碎的刹那,他赶紧抽身向后撤去。
剧痛猝然穿透左肩。谢昀立刻抽出箭杆,毒却已随血脉窜向心脉。视野开始摇晃,他强提精神,剑势未停滞半分。利剑卷起地上断刃化作银龙,所过之处铁甲崩裂,血雾漫过青砖缝隙。
田青的狂笑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此毒叫“刻时烬”,三个时辰不治而死!”
谢昀以剑拄地单膝跪倒。地牢石缝渗出的寒水浸透袍角,他摸索着撕开箭伤处的衣料,皮肉已然泛出诡谲的黑紫色。
左肩的剧烈痛楚和鲜血急速流失让他感到分外寒冷,感官开始麻痹,甚至连视线都很模糊了。
零零散散的日光从狭窄的气窗斜照进来,照着满地横七竖八的玄铁面甲。
谢昀踉跄着用手倚着湿冷的墙壁。突然听见地道尽头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好像很轻又很小心。
他握紧剑柄转身的刹那,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一口血涌出喷在斑驳砖墙上,随后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
谢昀在黑暗之中坠落,仿佛心脏正从身体里层层剥离,坠向某个没有底的深渊。
他熟悉这种黑暗又畏惧它,惊恐万分却拼命想抓住一丝丝光亮。
他又看见一个熟悉的侧影,那侧影如剑一般孤直挺拔。
他试图靠近着看清,却对上一双寒潭一般的眼睛,深邃清冷。
是裴昭,他薄唇微抿,脸庞却稍显稚嫩。
“景明,殿下新赐的金毗箭,你说好送我一支的,你可别食言!”谢昀拍拍他挺直的肩膀。
对面之人依旧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刀裁般锋利的眼梢垂落着挡住了神色,挡住的还有那颗朱砂红痣。
“你怎么都不理我?”谢昀俯身凑近他,“是不是今日狩猎时我射了你的猎物生我的气?”
见他不答话还一动不动,谢昀靠得更近了,将手搭上他的胸口。“那你最后还不是赢了我嘛!”声音懒散又带着热烈的尾音。
裴昭猝然拔剑,寒光顿起。
谢昀一时间急速飞退,脊背撞上寝殿的石柱,紧紧捂住颈侧,血从他指缝间渗了出来。
裴昭吭一声将长剑钉在他身侧的地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谢承玉!”
利剑剑锋雪亮,映出谢昀惊讶又满是疑云的眼瞳,鲜血顺着指缝滑落到手臂。
“你浪荡公子的那套技俩,今后再出现在我面前,别怪我不客气。”裴昭并未俯身,冷冷盯着他,声音狠而有力。
谢昀又看不清他的脸了。
天地倒悬,黑暗又吞噬着他,转眼扭曲了眼前的一切景象。
谢昀拼命地在如夜般的黑暗中寻找出口,却跌落在地,起不了身。
李景恒的手修长有力,扶起跪拜于地的谢昀,气质温文平稳。
“谢卿真将才也!”李景恒的掌心覆在他腕间,温热的触感真实又虚假。
“陛下谬赞。”他起身抬头对上的确是一双细长的风眼。
那眼神清澈亲和,转而又凛冽多疑,渐渐模糊,又骤然清晰。狠厉疲惫的神态又与眼前含笑的面容重叠,谢昀觉出错乱的眩晕感,不禁连连后退几步。
“陛下?”谢昀试着叫了一声,飘荡在风中虚无又无力。
李景恒眉梢一紧,矜贵的黄色袍袖举起又落下,霎时从他身后涌来无数兵将,只欲取他这颗项上人头!
“陛下......陛下!我为你平定战乱,锄奸斩恶,一步步扶持至今,你不能这么对我......”谢昀声音嘶哑慌乱,饱含怨愤与不甘。
千军万马如滚滚而下的潮水之势,奔涌而来,谢昀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他凝神去看,一切仿佛又颠覆开来,将谢昀拖入漆黑的绝境......
谢昀猛然睁开眼,淋漓的汗水簌簌而下,打湿了他的鬓角和发丝。
“承玉!”有人急切又惊喜地叫着他的名字。
映入眼帘的是裴昭和梦里一样漆黑深邃的眼睛,他身旁站着楚济,正探身看着榻上惨白虚弱的谢昀。
“将军,楚济之罪,虽死犹轻!你已经昏迷了大半日了,给我们这些人都急坏了。”楚济眼睛发红,跪拜于地。
“行了,快再去请苏先生过来。”裴昭转头说道,楚济忙应声出去。
谢昀理了理思绪问道:“是谁救了我?田青在何处?你可知那些影卫是什么人所练?背后的人又是谁?”
连珠炮是的发问让裴昭一头雾水:“没人救你,你那好属下四处寻你不得便找人来御史台,说你人不见了,我带人搜了半日,谁知你一身是伤倒在大理寺公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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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谢昀感觉脑中闪过一串霹雳,就这么朗朗乾坤之中光天化日之下,伤痕累累地躺在公廨门口,这比上辈子在自家后院自戕还丢人千倍万倍!
“都,都何人所见?”谢昀声若游丝,心下已万念俱灰。
许是全城上至朝廷重臣,下至黎民百姓都看见自己最最狼狈的模样了吧,今后还怎么混?这大理寺少卿还怎么当?不如死了算了!
等等,谢昀记得他中的箭上有毒,田青说叫什么“刻时散”还是“刻时尽”,总之就是必死无疑。正好遂了心愿悄然离世,免得难见众人。
“只有我,只有我看见。”裴昭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楚济请来城西苏神医已为你解毒。”
好家伙,自己的窘态被且仅被他一人所见,死也死不成,谢昀简直如五雷轰顶。
正说着,只见楚济带一人进入寝殿。
此人身着素衫,腰系博带,背负长匣,天日之姿,颇有神采。
“苏先生”裴昭站起躬身拱手施礼,他甚少与人如此恭敬。
“谢少卿,”这位苏先生气质儒雅,齿白如玉,“久慕谢大人美名,在下苏御。”
谢昀难以挪动,在榻上抱拳还礼。
楚济笑道:“这苏神医自来清冷孤傲,方圆百里的神仙都请不动他,我去好说歹说,一听是谢昀将军,这才肯赏脸相助。”
“不得对苏先生无礼。”谢昀低声训斥道。
苏御双指搭上他的脉搏试探一阵,“大人性命虽保,余毒未消,还需观察景仰几日,方可无事。切忌怒气冲犯。”
“那就有劳苏先生暂住几日,将谢少卿体内余毒解了才好。”未待谢昀开口,裴昭便已然将他留下来,并让楚济安排房间招待。
苏御见此并未拒绝,叮嘱再三便由楚济引至暂居处。
屋里就只剩谢昀和这个冷面阎罗在,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谢昀想着总要说点什么,便把地牢之事一五一十地将给他听。裴昭怔怔地望着他,面色上并无过多变化,只在讲到紧要处会显露出紧张的神色。
“裴大人可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吗,”谢昀讲完了,看向对面的裴昭,可他仍旧一言不发。
裴昭静静地直视着他,眼底涌动着一丝晦涩难言的情绪,半晌才低声道:“你变了,和以前截然不同。我一早就知道。”
谢昀满心疑惑:“哪里不同?”
“你很不情愿同我说话,”裴昭声音略显低哑,“即使说话也从不看着着我。”
谢昀一下怔住,实在没料到他会这么答,“看与不看有什么关系?”
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试图看出这人究竟是哪根筋没搭对。
裴昭漆黑睫毛低垂下来,又缓缓挑起,“这会使我觉得,谢御史对我有何不满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