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挑选的本就是最靠近村口的人家,他牵着马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站在被村里视为禁地的灵池前那一抹朱红色的身影。他前进的步子顿了顿,看向马车上的周寅,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他猜出了那‘人’的身份,可这外来人或许比他更清楚。
陈默低下头,他拉着马车继续往前走,尽管阴冷的空气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还是咬紧牙关死死克制住内心的恐惧。陈家村已经完了,这是他去寻找阿娘唯一的机会,他不会放弃的。
马车停在陈巧儿跟前,周寅朝她招招手道:“帮个忙,把灵水装这里!”
陈巧儿回过头,看到那黑黝黝的菜坛有点懵,他人趋之若鹜的灵水在奶娃娃这就这待遇?对比邪修装灵水的玉壶,她忽地展颜一笑,这灵水看上去干净,实则腌臜不堪,委屈这菜坛子了。她轻飘飘地抬抬手,一股阴风裹挟着灵水快速注入菜坛中,不消片刻就全部装好。
周寅给陈巧儿比了个大拇哥,心中感慨还是术法好用啊,他使用御水符也不是不能做到,就是有点耗费灵力。看了一眼那边开始对着灵池泄愤的陈巧儿,周寅果断拿起油纸和麻绳在菜坛上比划起来。奇怪,明明计划中封口的步骤很简单,怎么操作起来这么难?
一旁站着的陈默实在看不下去了,别家不一定有这么大张的油纸,他还是上前帮把手,免得油纸被折腾坏了。在陈默的帮助下,周寅很快学会了要领,把菜坛口严严实实地用油纸封了起来,甚至还用麻绳打了个死结。
周寅这边刚结束,陈巧儿那边也将灵池毁的面目全非。她转过身,幽幽地看向沉默寡言的孩童道:“你是齐阿妹的孩子吧?”
“你认识我阿娘?”陈默一脸震惊地看向陈巧儿,尽管她的脸上没有带着那张喜神面具,但这衣着装扮无不昭示着她就是村里的河神娘娘。那时候轮到他家负责献祭,阿奶不愿意花钱去给他买替代品,说是他阿爹阿娘还年轻随时可以再要一个娃娃。阿爹向来逆来顺受,阿娘为了护住他闹到了村长那,最后是村长拍板同意毒哑了阿娘,将她卖出去的银钱买了个替代品,这才保全了他。
自那起,陈默就彻底憎恨上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村子,憎恨为虎作伥的村长和那自诩仙长高高在上的邪修。他没有报仇雪恨那么大的志向,他只盼着有生之年能够再找到他的阿娘,他会努力干活让阿娘过上好日子。
陈巧儿勾唇笑笑:“算是认识吧,她是个好母亲。在你被选中的时候,她有来到湖边求过我。我对杀人没甚兴趣,我告诉她只要你身上没有被钉上锁魂钉,我就能够护你周全。很可惜,她办砸了。”陈巧儿将目光投向马车里的另一个母亲,她倒是成功了。
陈默攥紧了拳头,眼中满是悲愤,他当初还年幼,只知道阿娘去了村长家一趟就……“那你知道我阿娘被卖去了哪里吗?”陈默想着这河神娘娘神通广大,或许能知道一些消息,虽没报多大希望,还是开口询问到。
陈巧儿注视陈默良久,缓缓道:“我只知那人贩子离开前说,临县有一大户人家要办冥婚,若是你阿娘的八字能合上,那就能赚上一大笔。我离不开村子,这事成没成,我也无从知晓。”
听到这个坏消息,陈默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马匹这才站稳,他强打起精神朝陈巧儿道谢。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寻到阿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等到了镇衙,我让人派衙役带你去人贩子那问问,料想他们也不敢欺瞒你。”周寅安慰地拍拍陈默的肩膀,“出发吧。”
陈默点点头,很快平复好心情,驾驶着马车朝着村外驶去。至于行动缓慢的陈巧儿,周寅在周霸天身上绑了一条麻绳,让它拉着跑,在一鬼一犬的共同努力下,和马车的车速勉强持平。
有陈巧儿在,普通邪祟也不敢冒头,一路上畅通无阻。周寅闲来无事总算想起还捆在木头疙瘩上的负重带,将它们拆下来后又一圈一圈地缠回胳膊上。尽管这负重带对现在的他而言几乎不起作用,可戴习惯了,脱下来总有些不自在。周寅甩了甩胳膊,熟悉的手感又回来了,不错不错。回去之后,就让匠人给小木头打造一个专属辅具,以后用来砸邪祟那手感肯定杠杠的。
抵达谷峪镇时天已经大亮,赶集的队伍在城门前也已排起了长队,周寅这一奇怪的队伍立即就变成了围观的对象。人群虽好奇,但出于本能还是给周寅一行让出了一块空地,只敢远远地看看再小声嘀咕几句。
今儿个大家伙也算是开眼了,一个小不点赶着马车做车夫,旁边还坐着个奶娃娃。本就够奇怪的了,好家伙,马车旁边还杵着个快赶上马个头的大狗,大狗被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子牵着,这女子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嫁衣披头散发的也就罢了,头上不戴斗笠反倒顶着块油纸来遮太阳……
陈巧儿本质上还是鬼,不喜阳光,尽管阳光对她已经造不成任何的伤害,她还是嫌弃晃眼,油纸的遮光性能好她也就勉强接受了。听着众人的闲言碎语,她压根就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丝毫没考虑过浪费力量施个障眼法。
“需要我进去吗?”陈巧儿将头扭向周寅。秦国国力昌盛,每个城镇都有国运加持,再加上汇集了浓郁的人气,对邪祟有着很强的震慑作用。她身为鬼将,想要硬闯进去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你和霸天在城外等着吧,我带他们先去镇衙。”周寅朝她摇摇头,他是来寻求帮助的又不是来砸场子的。让陈默在马车上等着,周寅从乾坤袋里拿出令牌,几个纵身来到悠闲晃悠着的门吏跟前,在门吏怒斥他之前把牌子高高举起道:“靖武侯府办事,速速领我去见你们镇长。”
门吏大胆二字刚脱口而出就被吓得一个哆嗦,脚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他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今天给踢铁板上了。“大人息怒,小的刚才是嘴瓢了,大人勿怪!”说着,门吏重重给了自己两耳刮子。
“行了,不知者不罪。”周寅摆摆手,懒得和他计较,“让人把道路让开,速速领我去镇衙。”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门吏小心翼翼陪着笑,一直等周寅回了马车这才安下心来。他怒瞪向还在犯傻的手下,呵斥道:“没听见吗?赶紧的照办!”
两个当值的看门人慌忙指挥起车队让道,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哪有见过这么大的人物——谁能想到这么个奶娃娃竟然还是靖武侯府的。下了值,一定要去和兄弟们喝两杯,这都够他们吹嘘好久的了。
给大人物办事这样的好差事,门吏哪舍得交给手下,原本城门这是配有马匹的,但谷峪镇地处偏僻,一直以来没甚大事,用来传讯的马匹偶尔就会被衙门长期征用。无奈,门吏只能挺着他圆滚滚的大肚腩在前领跑,即便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也不敢停下。
总算抵达镇衙门口,门吏都快把自己给跑厥过去,被当值的高捕头一把辅助,喘好几口气他这才磕磕巴巴道:“靖……靖武侯府……大人……办事!速去!”
高捕头看了正慢悠悠行驶过来的马车,立即将门吏甩给一旁的衙役,朝着马车遥遥拱手行礼后,转身就运起轻功奔去寻镇长。镇长正在公堂上一边悠哉地吃糕点一边听师爷汇报消息,吃腻了就品一口茶,惬意得狠,见高捕头着急忙慌赶过来一口糕点噎在喉头,正想喝口茶咽下去,就被他带来得消息惊得茶水撒了整个衣袖。
狠狠地一拍胸脯,总算把糕点干咽下去,镇长仿佛哮喘般地抽了口气,这才急忙从座位上跳起来道:“快!与我同去迎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