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啪！
挂了一日的太阳终于落山了，四层高的摘月楼彻底暗了下来，黑漆漆的一团立在那里。
小巧的金刀准确无误地扎在她胸口，登时便喷出滚烫的血。手中的弯刀落地，她身子猛地向后一倒，大半个身子便探出了窗户，最后一刻摇曳的风铃擦过她掌心又被握住，在她落地带起的风里摇出了绝唱。卫玉安震惊不已，转过身去看时她已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身下是一团暗红，分不清是她穿的红衣还是血水，落在胸口的风铃再没了声音。
好疼啊，她终于听见他再次呼喊她名字，
“你冷吗，饿不饿？”
“你是个女孩儿？”
“原来你会跳舞啊！”
“你穿赤色衣裳跳舞最好看”
“你转圈跳舞的时候像一只红色羽毛的小鸟，就叫你赤鸿子吧”
“赤鸿子，给我跳支舞吧”
“赤鸿子，这里就是你的家”
“赤鸿子，我警告你，不要伤害她。”
“我警告过你的，但你不听，那从今之后就待在这里吧”
“赤鸿子，你找死！”
我现在好像懂了，懂了你为什么只想要那样的生活，但是不是太晚了……
日头落地极快，等卫玉安匆匆跑下去的时候，地上的人已经没了气息，连身上的温度都没了。
同样冰冷的一双手帮她合上眼睛，“赤鸿子，下辈子不要再遇上他了。”
“梨儿，我们走吧，这会儿有点儿冷了，你身体不好，一会儿会不舒服的”给了身后的李七一个眼色后，李握瑾抓着卫玉安的肩膀将人从地上带起，然后拗着她的身子转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如此残忍，就算不喜欢，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自己而如此惨死，他却还能像没事儿人一样转头对另一个人如此柔情似水。
“李握瑾，你有心吗？”怀里的人低声开口，他像是握着一把四季花，兴奋的心情因手上被刺扎到而微微低落。但因为花香依旧宜人，这样的小伤小痛，他根本不在乎。“有啊，梨儿，你摸摸，我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了，你怎么会体会不到呢？”她的手被迫放在他胸口，指尖用力，抓皱了胸口处的衣料。
“我真的没有胃口，先回房间了。”被拉着到了用餐的小厅，对着满桌子精致的菜肴，卫玉安却觉得有些恶心，实在吃不下去，挣扎着逃出他的臂弯，快步回到房间里。
“卫姑娘可需要用些点心？”瑶台和仙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从食盒里端出了几盘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糕点。”我真的吃不下，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原以为这位卫姑娘是真心实意的跟着九王爷，可今日两人看了这么一出后，觉得并非如此。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只希望她不要和当初的那位姑娘一样才好。
“她怎么样了？”
“卫姑娘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屋子里，点心也没吃。”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之后称她为夫人，不要再叫卫姑娘了。”
“是”站在门外的两人被李握瑾指点一句后就快步离开了。他推门而入，里头漆黑一片，她连灯都未点。
“梨儿，不怕黑吗？”静默无声，他慢慢摸到桌边，嚓！陡然升起一片暖黄。
坐在床边的人在暗处待了太久，不大适应这光亮，用手遮住眼睛，片刻后才睁眼。“不吃东西怎么可以？这是你之前爱喝的甜汤，我喂你”
汤匙碰到她的嘴唇，人却依旧垂头低眉，“梨儿，你不喝的话，我就要用别的法子来喂你了。”手腕一转，他含着一口汤水就凑了过来，
“我喝”
端起碗来，卫玉安深吸一口气，明明是白色的汤羹，她却总觉得这是红色的，血一般的红。强忍着恶心喝下一口却怎么都咽不下去，嘴里阵阵醒甜涌出
“…对不起”她真的喝不下去，吐了出来，又端起碗要喝第二口，却被拦下。
“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喝不下就不喝了，乖，不怕”将人搂过来轻拍她的后背，李握瑾觉得她大概是被今天的事情吓到了，不住地安慰她。“…我，她…她就眼睁睁死在我眼前。”上一瞬她还在跟自己说话，下一瞬她就没了气息，现在闭上眼睛，卫玉安脑子里都是赤鸿子倒在地上睁大双眼的模样，旁边一会儿是叮铃铃的风铃声，一会儿是渔船上女孩的笑声。
“不怕…不怕，有我在，我会陪着你。她早就该死了，是我没有处理好。”被人拥住的身体僵硬地像风干的死鱼，她张嘴想哭，喉咙却被堵地死死的。
“锦郎…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去哪里了？她是不是就死在这里？”抚慰她的大掌慢慢停下，“梨儿，没有那个女人。赤鸿子是个疯子，她恨我不喜欢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太久了，就幻想出了这么一个人。”
“真的吗？”久违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惊魂未定的女人含着一双晶莹的泪眸惹人爱怜。
“当然，你不信就去问问府里的人。虽然九王府里曾经有过很多女人，但从没有那样的一个，你是我的唯一，空前绝后的唯一”她看见他的瞳眸也在微微闪动，风又起了，可三楼的风铃没了，所以杏香楼中还是那样静寂。
“我信你，锦郎，我信你。”弦月高悬，他就这样守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整整一夜。天色将明之时，看着身边熟睡的女人，他小心翼翼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梨儿，我要娶你。”
等身侧凉下之后，卫玉安缓缓睁开眼睛，打开窗看见李握瑾正走出府，穿着进宫的官服。向右转头看见了高高矗立着的斋月楼。“瑶台，仙池？”
“夫人，您唤我们。”
“这是我每日都要用的安神汤，仙池，你帮我去煎药吧。瑶台，你服饰我洗漱梳妆吧。”
意味深长地看了瑶台一眼，仙池拿着方子出去了。“瑶台，这杏香楼中的摆设是谁的意思啊？我觉得这楼里的一切都甚合心意。”
“这都是…王爷的意思。王爷走南闯北见识过很多，所以将各地喜欢的物件儿花草都归拢到这楼里了。”瑶台紧紧看着手上的梳子，一下又一下帮卫玉安梳理着长发，“哦？是王爷啊，我还以为是哪位姑娘呢？”看着铜镜里一直低着头的人影儿，卫玉安继续道，“夫人说笑了，您是第一个入住这里的女子，怎么会有其他姑娘能有幸，有幸装点这杏香路呢。”
“那王爷的摘月楼呢？里头是什么样子？”
被突然转过身来的人吓了一跳，瑶台没拿紧梳子，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摘月楼守卫森严，平日里都是专人打扫，且由磐叔紧紧盯着。我从未进去过，不过瑶台姐姐倒是进去过一次，还差点儿没命了。”
“为什么？摘月楼里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卫玉安若有所思，抓着瑶台的手就追问，“我…我，我不敢说”
“瑶台，既然你叫我一声夫人就该知道我是王爷的女人。我就怕日后有需要到摘月楼服侍他的时候，若是不知道什么禁忌，岂不是也得丢了小命？”听罢她的话，瑶台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就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仙池姐姐那日是被一个耍心眼的舞姬骗了，误入了摘月楼三层，走到一个小房间前面还没等进去就被十四看到了。也得亏是十四心善，说但凡有人进去那个房间被王爷知道的话，必死无疑。这才敢进带着瑶台姐姐偷偷溜出来。”
十四，听到仙池提起这个名字，卫玉安心口一紧，但愿他已经过了奈何桥投胎去了。但也明白摘月楼三层的那个房间里必定藏着什么东西，得找机会进去看看。
等在皇后宫殿门口的李握瑾已经跪了半刻钟，屋里的人还是没有松口。烈日炎炎，他额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
“九哥，这是怎么了？”十三王爷正好来长乐宫同皇后一起用午膳，还未进去就看见李握瑾跪在此处。
“与你无关”冷冷丢出一句话后，李握瑾依旧面不改色地看着殿内。“瑜儿，你九哥脑子不清楚，就让他跪着再想想清楚吧。你快进来，外面日头大，莫中了暑气了。”满头珠翠的女人看见李执瑜过来了，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儿臣参见母后。”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知道你要过来，今日的菜都是你爱吃的，有虾仁白玉豆腐，鹿茸山鸡汤，还有解暑的牛乳酪，快尝尝。”
一身青玉衣衫的男子似有不忍，转头向外看了一眼，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开口了，“母后，九哥到底为什么跪在殿外啊？有什么事情让他进来说吧。”
“唉，这个逆子。”皇后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碗放下却不再言语。身边的老嬷嬷鹤连接过了话头，“十三爷您有所不知，九王爷他是在求亲。”
“求亲？哪家姑娘啊？看来十三哥是真的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子了，这不是好事儿吗？怎么母后如此生气。”鹤连盛了一碗冰酪放在皇后面前，又继续说道
“问题就出在这姑娘身上了。她是庆春城谢刺史岳丈家的远房表亲，身份实在是低微。九王爷前几日就同皇上说过这件事了，皇上不允。他今日又来求娘娘，若是娘娘答应了，不是在打皇上的脸吗？”
听完鹤连的一番话，原本神色惊喜的李执瑜也面露愁容，“这姑娘的身份着实低微了一些，但若是九哥真的喜欢，抬一抬身份让她做个侍妾也不是难事。”
“你啊，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听到自己儿子这么说，皇后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侍妾还需这么大动干戈吗？你是不知道，在庆春城的时候，李握瑾就已经仗着权势强娶了那姑娘做侍妾，为此不少言官弹劾，你父王头疼地不行。他现在要求的是让那女子做正儿八经的九王妃，如何可行？”
“这倒真是个难事了。”又转身看了一眼跪在外面脸色泛红的李握瑾，他心生一计，“若是这姑娘可以做英国公家的义女，那给九哥做王妃也说得过去了。”英国公是皇帝的亲弟弟，也是皇后胞妹卢寻真的夫家。这事儿若是皇后亲自说和，倒是不难，可她为何要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皇后将那乳酪推远了一些，眉头紧皱，“你说得轻巧，那英国公是何等眼高于顶的人，就算家中娶妾也必是三品官员以上的女眷。如何愿意收这么个没名没姓的女子做义女。”
“可若是此事有助于我在夺嫡一事中胜于九哥呢？”听见李执瑜这样说，皇后顿时来了兴致，使了个眼色让鹤连带着下人出去了。
“瑜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将碗中的冰酪一饮而尽，李执瑜云淡风轻地开口，
“我知道，母后近几年一直在为我努力，想让我胜过九哥，将来登上那高位。只是虽然九哥的名声不太好，立下的军功还备受诟病，但父皇对他一直很宽容。”看见皇后逐渐严肃的神情，他顿了顿，继续道
“母亲还给我安排了左相家嫡孙女的亲事，如果真的能让这个没有母家势力的女子做九哥的王妃，那这一点上，我不是又更胜一筹吗？”
看着从不在意这些的儿子此刻能想到这么多，皇后心中甚感欣慰，她的儿子终于长大了，也终于明白了她的一片苦心，“瑜儿，你终于长大了。这件事就按照你的意思办。母后这几日就去寻英国公说这事”
“既然母后觉得此事可行，那就快让九哥进来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看着皇后点了头，李执瑜迫不及待地走出去，搀起李握瑾，“九哥，母后答应你了，我们一起吃饭吧。有你喜欢的冰酪”
“放手”打落李执瑜的手，他晃了晃，咬牙撑住，“儿臣多谢母后”
转过身来，李握瑾靠近身侧的十三弟，附耳低语
“李执瑜，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帮自己”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这个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弟弟，他挪着麻木的腿脚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长乐宫。
李执瑜看着他的背影，僵硬地立在原地，九哥，为什么？为什么从前我们是那样亲的兄弟，现在却像仇人一样呢？
“瑜儿，快进来用膳吧”他忍了忍眼眶里的泪水，笑盈盈地回去继续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