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章家来人了。”
孙嬷嬷走进殿内,她说这话时虽面无表情,眼底却透着一些遮不住的喜悦。
然而章家对李令宜来说却全然陌生。
“章家都谁来了?”她问。
孙嬷嬷道:“老爷和夫人亲自来了,还带着四小姐、五小姐。”
李令宜不禁讽笑:“他们这是迫不及待要送女儿入宫了。”
他把章愔送入宫中做太后,如今还不满足,竟想让小女儿入宫。
孙嬷嬷道:“他们已在昭阳宫外等候。”
“不见。”李令宜直接拒了。
孙嬷嬷少有神情的脸上,终于紧锁眉头:“太后不该此时与章家撇清关系。”
“为何?”李令宜反问,“他们见我,无非是想求我安排,让妹妹入宫为妃嫔,嬷嬷觉得以哀家和皇帝如今的关系,皇帝会允章家再有人入后宫?”
孙嬷嬷:“太后别忘了,章家是太后娘家!若说往后谁能真正靠得住,非章家莫属啊!”
“章家?”李令宜低笑,“他们若能靠得住,当初也不会和崔家退婚,送女儿来这埋骨塚受苦!”
她不难想象,当初章愔如何战战兢兢,侍候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
她才十六,正是一个姑娘最美好的年华,有着嫡女的身份,门当户对的婚约,甚至即将拥有一个世间难得的如意郎君……
可这一切却被利益熏心的父亲,和心怀叵测的继母,击得粉碎。
李令宜下了逐客令:“让他们走。”
孙嬷嬷见她坚决,不再劝解,告退离去。
若是从前她的小姐,断不会如今日这般对章家无情。
她越来越觉得,如今的太后像换了个人。
“该梳妆了。”
过了午时,要为今夜宫宴做准备了。
李令宜却屏退宫人,只留纪书宁一人在妆奁前。
“我可不会繁杂的宫妆。”纪书宁玩笑道,“你把宫人都遣走了,可无人替你上妆。”
这宫宴虽有诏,纪书宁却不打算现身。
李令宜道:“你真不同我一道去?若你不去,不知符骞事后又要如何。”
“我纪家如今是戴罪之身,纪氏诸人皆不该出现。”她愤愤道,“陛下只是见色起意,你以为他有多喜欢我?我父亲和弟弟在狱中,他却不闻不问。”
李令宜叹了口气,她早该想到,纪家落难是符骞最想看到的局面,如此若纪书宁成了他的皇后,亦不会有外戚威胁。
纪书宁笑了笑:“其余事都已安排妥当,只是芳美人那边有了异动。”
“她?”李令宜蹙眉,“她并无资格列席,所以今夜不会出现在宫宴上,她能有何异动?”
“自然是趁着你为姚蕊安排,她想去截胡。”纪书宁道,“横竖我不去宫宴,会牢牢看着她。”
李令宜长叹,这满宫都是符骞的人,竟无一人牢靠。
她原想孙嬷嬷是章愔陪嫁,一定忠心,却不想孙嬷嬷像是察觉了什么,如今对她渐渐疏离。
她决定今夜不假人手,亲自为姚蕊安排,以防万一。
*
美人宫妆,素净无瑕。
这宫宴她不是主角,所以即使穿了太后朝服,李令宜依礼戴冠,只略施粉黛。
高高的宫墙吞并了落日最后一点余晖,宫道繁忙,人声鼎沸。
太后轿撵停靠大殿,这宫宴正式开始。
殿内符骞身边皇后之位空悬,引得不少女子偷偷侧目。
然而还有一部分贵女,向着符骞脚下左侧第一排频频望去,不时害羞拿扇子遮面。
“太傅这几日在家养伤养得如何了?”符骞关切问道。
崔寂未遮掩伤口:“臣已大好,谢陛下关心。”
有朝臣谄媚道:“太傅这伤,伤的好!如今平添一些男子气概,倒叫臣想起玉面罗刹!”
一时赞美声四溢。
李令宜坐在符骞侧上方,不敢向下看。
“是啊,说起来这伤,还是太傅英雄救美所伤。”符骞有意无意瞥了她一眼。
“哪位女子?”众人议论纷纷,“竟能让太傅为她伤了容颜?”
鉴于城中流言,竟有人悄悄看向太后。
李令宜头趴的更低,心中不由暗骂符骞。
“陛下说笑了。”崔寂缓缓道,“此乃臣不小心所伤,无关他人。”
符骞笑了笑,又关心起太后:“说起来,母后是否身体不适?这面色看上去苍白了些。”
“皇帝莫怪哀家才是。”李令宜假惺惺蹙眉,“纪家小姐因父亲戴罪,实在无心来这宫宴凑热闹,还望皇帝别怪哀家,此事哀家也尽力了。”
提起纪小姐,符骞面色沉了沉。
太后打心眼里就没打算好好帮他,害他与纪小姐根本没见几回面。
此时又装出一副疲惫样子,倒像是他这点子事叫她操心了!
好在舞乐开场,众人不再谈论,欣赏起表演来。
李令宜往台下看去,一众美姬舞得让人移不开眼。
期间章太守瞪了她一眼,姚蕊又给她打了手势。
她目光掠过崔寂,却见他并未看那些人跳舞,正抬眸直勾勾盯着自己!
一瞬间,她如坐针毡。
终于熬到符骞退席更衣,她朝姚蕊递了个眼神,也悄悄退了出去,遣走自己身边宫女。
符骞被人扶进大殿侧室,已酒醉微醺。
李令宜出了大殿,正打算避人耳目,从后方绕过去。
谁知走到半路,却被章家父女叫住了。
“阿愔!”章太守气冲冲走了过来,“你好大的架子!在你爹面前摆起太后的谱来了!”
李令宜怔了怔,为防节外生枝,忙恭敬唤了声:“父亲。”
“还不过来见过你母亲!”章太守把妻女领到她面前,“几年未见了,这是你妹妹们。”
李令宜未动。
她在等对方向自己行礼。
然而那继母和继妹竟是一动不动。
“放肆!”李令宜拂袖,“见了哀家既不打算跪下,还敢来见?父亲不如早些带她们回席,免得他人看到笑话章家!”
她不想和他们多纠缠,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然而章太守却不打算放过她,拽着她的袖子道:“当初若不是我们送你入宫,你能有今日这太后尊贵之身?你不思感恩就算了!为父今日也不打算追究这些,你这两个妹妹,你随意选一个,安排她入宫!”
李令宜看向两位妹妹。
她们长着和继母同样的面容,看向自己时,目光里皆是高高在上。
“不瞒父亲,此事女儿做不了主,那皇帝和女儿并无血亲,只是名义上的母子!父亲凭何以为,女儿能随意插手这后宫!”
“你少来!”不等章太守开口,他身边继室道,“别以为我没看到,方才你在殿上和申国公一家眉来眼去!分明是你要帮他女儿入宫!”
“在宫中信口开河,你们是嫌命短?”李令宜沉声道。
她这继母又毒又蠢,说出这种话来,她刹那间已起了杀心。
“阿愔!”章太守解下腰间玉带,狠狠砸了上来,“子不教父之过,你若不答应,为父今日对你家法处置!”
“章太守!”一道人影窜出,挡在她面前,替她受了刑。
崔寂扯过腰带丢在地上,沉沉道:“章太守敢在宫中对太后动用私刑?”
李令宜朝地上看去,那腰带上缀了玉石,若打在身上一定很疼。
章太守抬头,对上崔寂双眸,那目光中已是怒意正盛。
他全身抖了抖,想起当初退婚。
得罪了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傅,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将来的下场。
偏生他那两个小女儿,见是崔寂,竟垂首害羞道:“爹,女儿不要入宫,若能嫁给太傅大人……”
“是、是你……崔二公子,你们……”他看看女儿,又看看崔寂,恍然道,“你们早已退婚,怎可如此、怎可如此罔顾人伦!”
“章太守当初既与崔家退婚,卖了女儿入宫,她如今也轮不到你管。”他眸中杀意四起。
章太守把目光转向太后:“阿愔,你真不打算认爹爹了?”
李令宜退后一步:“章太守逾矩了!自章家小姐入宫那天起,这世间再无章愔!”
“好,真是章家养的好女儿!”章太守颤抖着手,却不得不屈服,“爹最后求你,让你这情郎放过章家可好?”
李令宜道:“章太守误会了,太傅和我并无私情,至于他怎么想,不是我能管的。”
章太守又朝他作了一揖,却见他目光更冷,只得垂头丧气离开。
李令宜却知,那继母不能留了。
只是她如今另有要事,急急对他背影道了一句“对不住”,便匆匆溜了。
徒留他一人吹着冷风。
崔寂抚上胸口,只觉得心漏了几拍,当场快要气倒。
大殿侧室已燃起灯火,姚蕊也在门外不远处焦急等候。
见太后终于来了,她松了一口气。
李令宜朝她点头,从容走了过去。
“陛下如何了?”她走过来,假装关心起符骞。
门口站了两个小太监,恭敬回道:“回太后,裴公公正在里头服侍,应无大碍。”
“你们先退下吧,哀家要与皇帝说几句话。”她吩咐道。
小太监们听令退下。
姚蕊戴上面纱,急匆匆走了过来:“太后娘娘,陛下情形如何?”
“你进去,告诉里边裴公公,就说哀家找他。”她道。
却不知身后崔寂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