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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话:空忆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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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没有动,群臣也没有动,只有李斯起身带头抚掌。谏大夫满头是汗,正欲辩驳烛幽的失礼之处,身旁的谒者捉住了他的衣摆,此刻还辩什么乐音合不合场合,先保命再说!谏大夫才重新将屁股放回跪坐的腿上。

年轻又沉稳的王缓缓开口:“渥玙之乐在其他人手中从未有过如此妙音,是时候换个主人了。”

乐府令忙道:“是。”

宴会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但并未影响后续,粉饰太平嘛,大家都会,转眼间又是觥筹交错,一片和谐。

宫宴结束时已经戌时,趁着宫门还没有落钥,嬴政派人护送他们一行人出宫回驿馆。快出宫门时,乐府令急匆匆地追了上来,怀里抱着已经包好的渥玙之乐。他叫住了烛幽,将琴递给了她,满脸堆笑地说了一堆溢美之词。烛幽静静地凝视着他,一言不发,乐府令看自己的奉承如泥牛入海,激不起这位冷淡的大人的丝毫反应,正愁要如何引入正题,烛幽却已然打断了他:“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乐府令一时尴尬,局促道:“在下想隔日请山鬼大人再入宫几趟,作几日乐府教习,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嬴政在宴会上的话把他吓到了,乐府令掌宫廷音乐的排练、演奏、整理以及乐人的管理,渥玙之乐原本是他最为珍视的一把琴,而王上说渥玙之乐该换个主人,谁知是不是说乐府也应该换个掌事?他惶恐之下只好出此下策,也不知对方是否乐意。

“这不合适吧?”

“今日王上之言大人也都听到了,在下被罢黜官位尚有营生之道,然而乐府上下几百人也有家小,若一朝被赶出宫去,又有几时好活呢?望大人怜惜啊!”

“……”烛幽觉得嬴政大概不是这样一个人,乐府令有点小题大做了,但在他的位置,谨小慎微并非坏事。左右她来咸阳并没有什么事,去乐府教习也不耽误什么,于是她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乐府令感激涕零:“那在下明日未时亲自来驿馆接大人。”说罢生怕她反悔似的一溜烟跑了,看得烛幽觉得好笑。

第二天进宫时,乐府令更是难掩欢喜。自她答应就觉得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言语间不自觉就多了几分热切,一路都尽职尽责地向她介绍宫中的景致。他们正去往六英宫,那里本来是嬴政的寝宫,也是后妃们和未成年公子们的居所。少府是负责王上起居的,也都设在六英宫,不过嬴政勤政,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在章台宫中,很少光临这边,所以除了乐府这种除了祭祀、会宴的时候能刷点存在感的机构,其余的也都搬去了章台宫。

大约是因为嬴政不爱来这边,六英宫的光景与恢弘庄严的章台宫完全不同,多是些精致的亭台楼阁,装潢也多了些明媚,让人看了心情都不那么压抑了。烛幽想,毕竟是修来休息用的,要是还和章台宫一样岂不是多此一举?

她跟着欢欣的乐府令走向乐府,只是靠近就听到了里面的丝竹之声,所奏之乐正是《蒹葭》,年幼的歌者体会不到诗中之意,清甜嘹亮的嗓音不识愁滋味,只是唱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等他们进了府门,又唱起“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嗓音为这首哀怨的诗平添了一分无辜。

走过一方水榭,已经见到隔岸正在排演的乐人,他们或坐或站,穿着各式的衣服,拿着各式的乐器。先前唱《蒹葭》和《晨风》的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扎着两个总角站在亭子中间,旁边是弹筝吹埙的两位乐人,身材颀长,气质出众。更向内是演舞的地方,下半年少有祭典,所以排的都是些宫廷乐舞,彩袖纷飞,衣若流云,编钟大鼓恢弘的乐声里也跳出一股铿锵的气势。临水的那一排屋里聚着些听课的小乐人,正听着老师的讲课,甚至于还有刚刚开腰的孩子们哭声隐约从内院传来——乐府是一个颇有生气的地方。

烛幽一路走来,想起了自己还在小圣贤庄的日子。从藏书楼去荀子的半竹园差不多会从整个庄子中间穿过,一路大约能见到庄里大半的学子。他们有的在辩论,有的在默书,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茶论道的,演武场有时候会有人切磋,马场有人练骑射,习乐的弟子最喜欢就是临海的露台,抱着琴能弹一天。她和韩非路过的时候都会和大家打招呼,其实打招呼的其实只有韩非一个人,她只会安静地走在旁边。此刻她在乐府令的引领下一路走过各处,乐人们都停下手中的事情纷纷起身朝她行礼,就好像当初通往半竹园的那一路,直到她走到要去“教学”的地方,被诚惶诚恐的乐师们唤回现实。

儒家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她在儒门正统小圣贤庄学习了六年,该会的也已都会了。在荀子的建议下,“乐”这一门她学了琴瑟。琴瑟乐声相和,乐理手法都相似,一点即通,学了这两者几乎所有场合都适用。不过烛幽的琴声孤高离群,荀子不太欣赏,但她手法一贯是可以的,她望着端坐于下方、神色颇有些紧张的琴师们,想着她能教的也只有这个了吧?

嬴政因为头痛而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下午的工作,赵高先前就见他不甚舒爽,悄悄地遣人去传了云中君进宫来,这时候刚好也到了。云中君吩咐随行的小童将带来的丹药制一制,在后殿为嬴政熏了香,亲自为他按摩舒缓,随后照看着他服药,一套疗程之后嬴政的头痛果然舒缓了很多。

“先生的疗法精妙,竟是立刻见效。”嬴政的神色总算放松了一点,不再如先前那般焦躁。

云中君躬身一拜:“王上谬赞,这只是不入流的雕虫小技罢了。王上案牍劳形,夙兴夜寐,还应多加休息,配合臣的治疗才可大好。”

嬴政叹了口气:“寡人何尝不想休息?然而事务冗杂繁多,即使放下奏章,脑海里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思考,连梦里也总是会梦到。”

“那王上不若以乐音配合熏香?”

嬴政素来不喜乐音,认为那些柔婉的音调容易让人沉迷,丧失斗志,以乐声放松还不如耍一套剑,打一套拳。要不是祭祀和宴会需要,他早就把乐府给撤了。不过此刻云中君这么说,他也暂时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皱起了眉头。

云中君也觉察到他的情绪变化,再一拱手:“上古伏羲神上造琴的目的便是顺畅阴阳之气和平静纷杂的心念,王上若不喜抚琴,寻一孤高轻灵之人抚以静心之调也可见效啊。”

嬴政闻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先生所言不无道理。”

赵高道:“那王上不如趁此机会去一趟六英宫?您已经坐了大半天了,所余事情也不多,出去走走恰好松快一下筋骨,等头不痛了再行伏案。”

“嗯。”

赵高想传令摆驾,嬴政抬手阻止:“不过随意一走,不必兴师动众。先生也正好陪寡人一同去吧。”

“遵命。”

嬴政好久没有去过六英宫了,仔细算算,丽姬自尽后他就再未踏足过那里。也并不是说留下了什么心结,因为赵姬之事,他一直以来对后宫的兴趣就不大,有几个子嗣就够了。而且现在秦国的后宫除了几位高位的妃嫔是重臣之女,其他基本都是六国进献的美人,谁知道她们是带着什么目的到秦宫来的,他宁愿眼不见为净。

离章台宫越远,那股压抑的王权庄严之感就越淡,及至六英宫,已完全换了光景。嬴政望了一眼宫门,抬脚迈了进去,一行人朝着乐府而去。弯曲的回廊很容易让急着赶路的人失去耐心,但这里原本的目的就是让人放松,嬴政缓步沿着路走,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湖里养的锦鲤在争夺刚洒在水面不久的饵料,密密麻麻的金红黑三色相交,激得水波阵阵。湖中央有几处泉眼,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活水,周遭养了很多荷花,此时夏末,荷花已有凋残之势,莲叶却仍蓬蓬,一叶扁舟就掩映在莲叶间。更远处的堤岸上是一排垂柳,柳叶几乎垂到水面上,一阵风吹过,柳条水面就在被送来的乐声中齐齐浮动,看了让人心旷神怡。

嬴政仔细听着似有若无的琴声,不由得问:“这道声音倒是别致,以前未曾听过,是新的琴师么?”

赵高随行在后,道:“最近并未听闻乐府有了新人。”

“哦?那正好去看看。”

比起烛幽前来时的热闹,嬴政到的时候这里空荡了许多,先去在外面排舞练功的似乎都去到了屋内,除了洒扫的宫人,竟没有见到人。赵高问出了嬴政的疑惑:“人呢?”

正行跪礼的宫人答道:“今日有位大人前来教习,他们都学去了。”

这宫人也是个会说话的,谁不知道他们就是去看热闹的呢?嬴政难得心情不错,示意他们不要声张,赵高便打发了这些下仆,在前方引路朝着他指的教习的地方去了。

刚到门口,只听一个清脆的嗓音问:“我们天天都听这些,大人从宫外来,可还有新鲜的曲儿么?”

赵高轻轻地推开殿门,嬴政走过去,通过那一掌宽的缝隙就看到里头挤挤挨挨的全都是乐府的人,他们围坐在一个人身畔,殿内坐不下,索性就坐在院子里。听到了这个问题,那位不见真容的教习有一时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有倒是有,不过也是祭曲,新鲜在你们应该没听过罢了。”

“那也让我们听听呀?”

“对呀!”

一人起头,众人附和,还多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就吵成了一团。嬴政没有听到那个不带感情的声音再回答,作为回应的是一段琴音,又轻又缓,一音一顿,次成连绵,由远及近,宛如画面展开。

“呀……我听过!这是楚国的调子!”

“这是我家乡的曲子!”

殿内的乐人七嘴八舌之下都纷纷取出了自己擅长的乐器,鼙鼓切入了琴音,摇铃也轻轻和起来,缶声时隐时现,笛声轻缓,将琴声衬得更加轻灵。先前说这是她家乡调子的正好是个歌者,此刻找到了节奏,开口正是《山鬼》:“……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你的容颜也还是如往昔一般如花永艳吗?嬴政望着抚琴的烛幽,她脸上的面具仍未取下,她的模样却渐渐在他的心头明晰起来,既心动,又心惊。他不知何时跨入了殿中,众人受到惊扰,回头见到是王上,都惊慌地站起来,随即又跪了一地。他没有看他们,独独望着她,仿若这里只有她一人。她手中并非渥玙之乐,而是一把普通的五弦琴,她缓缓抬手将琴弦摁住,琴音戛然而止。她在余韵中走到殿外,迎着他的注视行礼:“君上。”

她一如既往地叫他“君上”,她的目光也还是那么坦率,纯粹,却又更多了一丝令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他盯着她,当初云阳国狱外决绝的身影和此时重叠,然后又与同心殿里那个柔弱的影子再次交叠。嬴政伸向她面具的手骤然收了回来,什么也没说地又离去了。

烛幽抱着琴想,他果然与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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