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莫云躬身,“这太贵重。”
张公公递过去,劝道:“你就收了,这可是陛下专门请人为你而制,还不快谢过圣恩?”
莫云收到了张公公的眼神暗示,双手捧起那把刀,重重叩首:“卑职谢过陛下恩赐,陛下洪福齐天。”
得到李益元的准予,他站起身,同时在思考皇帝的用意,此时赐刀于他,为的什么?
“朕赐刀于你,自然是别有用意,至于是什么,需要你自己考量。”
莫云心头一跳,莫不是要他杀了主子?
“自然,”皇帝正襟危坐,补了一句,“也不是让你犯上作乱去弑主。”闻言,莫云才松了口气。
“渊儿野心大,”李益元意味不明,“不知他日后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莫云,朕相信你会是他的好帮手。”
出了御书房,莫云仍旧在琢磨皇帝的这番话,但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只觉皇帝是要扶持他主子上位,又像要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看皇子残杀。
罢了,还是问问主子吧。
·
福宁宫。
苏逸珅坐在榻边,怀里搂着狸奴,李昃渊就静静地看着此番景色。
“秋猎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转眼就在榻上养伤了,”苏逸珅抚着狸奴,“你说这是不是魁首多年的风水轮流转啊?”
李昃渊笑盈盈地凑过去:“二殿下现在也生龙活虎,不信的话二殿下下地跑几圈于你瞧瞧?”
苏逸珅不屑地把他推回去:“可别,要是雪上加霜,太子哥哥又要暴跳如雷了。”
“那他暴跳如雷的时候可得当心,别把小幼珂踩到了。”李昃渊伸手去逗猫。
“什么小幼珂?”苏逸珅看着李昃渊。对面的人笑得狡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怀里的狸奴。
苏逸珅当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好啊,既然二殿下自告奋勇——”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狸奴:“——你以后,就叫小二渊了!”
再被反将一军,李昃渊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逸珅,恰巧这时,小二渊配合地应了一声。
“看,他喜欢这个名字。”苏逸珅幸灾乐祸道。
李昃渊不满道:“这个名字听着像茶馆里端茶倒水的,不好不好。”
苏逸珅才不睬他,自顾自地对小二渊说:“听到了吗小二渊,你要学着端茶倒水伺候好二殿下,毕竟咱们占了他的名讳是不是?”
“喵——”
李昃渊哭笑不得:“这小玩意还能听懂说的什么呢。”
苏逸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李昃渊却欲言又止。李昃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好奇,”苏逸珅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你是不是得罪过贵妃娘娘,她对你的敌意似乎有些大。”
李昃渊轻轻眯起眼:“因为她想做下一个皇太后,我又常常对她恶言恶语,自然对我有敌意。”
“又是夺权。”苏逸珅皱起眉。
“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
外面的门被叩响:“主子。”
李昃渊没应。苏逸珅狐疑地看向李昃渊,也莫名的闭上嘴不出声。
有种捉弄老实人的快感。
外头静默了片刻,叩门声再次响起:“主子,您歇了吗?”
莫云站在门外,有些疑惑,他敲门之前分明听到里面隐约有谈话声,怎么忽然间……他心下一紧,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当即推门而入。
然后就收到了两位殿下的注视。莫云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无奈的神色,主子又这么逗他。他道了句“逾矩”冲他们欠身行礼,眼疾手快地退出去关上了门。
苏逸珅将目光收回,有些好笑:“他好像有事要同你商议。”
“嗯,不管他,早说晚说都一样。”李昃渊说。
“哎呀,”苏逸珅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我正好去换身衣服,顺便去太子哥哥那儿同他讨教东西,晚些再来找你。”
李昃渊拉住他:“换身衣服要多久,大哥这个时候估计还在抄书,再留会儿。莫云的事情晚些再说也是一样。”
“若是莫云能说,”苏逸珅拨开他的手,“且我能听得,他也不会出去了,走啦。”
苏逸珅将小二渊塞入怀里便出去了。莫云在外头见他出来,行了礼,后脚进屋找主子去了。刚一进门,就见着李昃渊和善地冲他笑,惹得他心里发毛。
好在李昃渊没有发作,只是掖了掖被褥,问:“父皇同你说什么了?”
“陛下想要属下去军队里,但属下谢绝了,属下只想跟着主子。”莫云说。
李昃渊“嗯”了一声:“跟着我可没什么用武之地,只能做个闲散护卫。”
主子要赶他吗?莫云有些失落却也没吭声,他跪下身,双手呈着一把刀到主子面前:“陛下准予属下留在主子身边,并赐了刀,且说明赐刀是别有用意。”
“好刀,还有双头蛇呢,”二殿下把刀细细看了看,又问莫云,“他还说了什么?”
莫云便一五一十地复述:“陛下说主子野心大,日后不知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属下留在您身边,会是好帮手。”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他倒开始揣测了。”李昃渊失笑。
莫云看着李昃渊:“可属下愚钝,不明白陛下的别有用意,请主子指点。”
李昃渊把刀还给他:“父皇赐予你这宝物,你便好生收着,至于用意,便是教你好好护着我,别让其他宫里的‘有心者’将我杀害了。”
他主子说得一本正经,莫云也深信不疑,恭敬地捧过那把刀:“莫云定将主子的教诲铭记,亦不负陛下用意。”
“行了,你且去取晚膳回来同我一起用,”李昃渊摆手,“晚些同我去三弟那里。”
莫云应是,退了出去。李昃渊目送他离开,心中暗自叹息。李益元知道莫云一定会一五一十同他禀报这些话,因而借此提醒他,想让他利用好莫云,借着莫云这把刀做他想做的事,他的手也不会因此被玷污。李益元也是想借他的野心,铲除那些有心夺权却没能力抗衡到最后的皇子。
果真是残忍。李昃渊摩挲着手指。
借刀杀人也规避不了血溅到身上,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可他李昃渊没这个掩耳盗铃的必要。莫云的刀,如果有的选……不应该是这样的用处。
不过,他的计划,确实可以开始着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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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哥哥!”苏逸珅揣着小二渊跳进东宫的书房,李昃鸣正坐在案前抄书,满案是遒劲的墨宝。小二渊忽然挣出苏逸珅的怀抱,跳到了雕螭纹笔架上,将毫毛笔通通扫倒,墨水也被打翻在李昃鸣新写的字帖上。
很糟糕的见面礼。苏逸珅石化在原地。李昃鸣也怔然几秒,而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幼珂这份意外,叫人惊喜。狸奴随了你的活泼呢。”
小二渊趴在一片狼藉中伸懒腰,苏逸珅欲哭无泪:“对不起太子哥哥,我没抱好小二渊……我帮你重新抄一份吧!”
“无碍,幼珂不必介怀,正好我也有多抄一遍的想法,”李昃鸣伸手去摸了摸小二渊的头,“小、二、渊,这是你给它取的新名字么?”
小二渊再次适时地叫了一声。苏逸珅忍不住笑:“对啊,占的还是二殿下的名讳。”
李昃鸣也跟着笑,又端着架子克制:“他听去了不恼?”
“恼也不管,小二渊就喜欢这个名字,对吧?”苏逸珅低下身去捏狸奴的爪子,肉眼可见的愉悦。
“那么,幼珂来找我想做什么?”李昃鸣问他,一边把笔架扶起。
“想来和太子哥哥……学字!”世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李昃鸣有些意外:“当真么?不觉得枯燥乏味?”
苏逸珅不好意思地笑笑:“当真,好多的折弯我总是写不好,之前瞧过太子哥哥的字帖,早早想来讨教了。”
“这样啊,”李昃鸣了然地点点头,起身去书架上找书,挑挑拣拣,拿出一本《快雪时晴帖》,“我便教你这帖子可好?先说好,既是要练,便日日都要来的。”
“太子哥哥肯教,我便肯学!”
这样乖巧的“学生”,李昃鸣自然是愿意带的。他欣欣然替苏逸珅研墨,又摆好了宣纸。
小二渊不闹腾了,安安静静伏在一边。苏逸珅则端坐如钟,十分认真地临摹着这份字帖。天色渐暗,东宫的侍女燃了烛火,火光打在云母屏风上,漫至青玉案。
“太子哥哥,这‘力’字的筋骨我总是拿不好。”苏逸珅瘪着嘴,笔尖在宣纸上悬停,紫毫笔凝出来的墨珠落在“力”字的折勾处。
幼珂笔下的折勾当真软得不成样子。李昃鸣接过他手里的紫豪,笔杆的龙鳞纹被他握在掌心:“右将军写下此贴时,山阴正落鹅毛雪。”
行云流水地写下“力”字后,又斜挑过苏逸珅的手腕:“你的腕骨就像雪压竹枝。哪里使得上力气?”
苏逸珅“嘿嘿”两声,嘀咕一句“墨要稠了”便倾身添水,收手时袖口的穗子扫过墨砚,在宣纸上拖出一条长痕,他也不在意,随手拍几下当无事发生。
“我再多练练。”
太子点点头,忙着重新临摹自己的字帖时也总会看看苏逸珅的进度。很快,苏逸珅又犯难了,他点着“想安善”三字:“哥哥,善字我也写不好,可否请哥哥……”话音未落,李昃鸣已经倾身过去,握着他的手将“善”字领写了好几遍。烛光打在上面,居然酿出琥珀色。
“明白了吗?”李昃鸣握的紧了些,很快松开,感受到了苏逸珅的倦意,他笑了笑,“天色不早,幼珂该回去休息的。晚了,昃渊就不给你留门了。”
“那不行!”苏逸珅腾地起身,精神百倍地捞起小二渊便冲李昃鸣道别,“哥哥,我明天再来找你!”
李昃鸣瞧着他那猴急样,无奈叮嘱:“当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