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坡的裂缝里冒出几株蒲公英,江沉用指甲掐断草茎时,远处传来摩托车排气管的爆响。他把自己缩进狗尾草丛,黄绿色的穗子擦过耳后未愈的擦伤,痒得像是奶奶纳鞋底的麻线头在伤口上跳舞。教室后墙的粉笔字正在褪色,"早"字最后一横被雨水泡发,像他上周用树枝在麦茬地划的逃跑路线。
暮色漫过国棉三厂的水塔时,江沉贴着土坡往家蹭。空心砖堆成的临时猫窝里,三只野猫正在争夺半条腌黄瓜,砖缝里残存的盐粒在月光下像撒落的星星。他摸着口袋里硬邦邦的玻璃弹珠——这是春生昨天塞给他的"护身符",说是能带来好运。
奶奶东厢房的樟木箱散发霉味,江沉蜷在三叔新娶的婶婶带来的照相背景布里,月光透过木格窗把菱形花纹印在脸上。后半夜惊醒时,大狼狗的呜咽混着父亲翻找的动静穿透板壁,奶奶煤火灶上瓦罐里的腌萝卜正在发酵,酸臭味顺着地面爬过来。
晨雾未散时江沉翻过家里的矮墙。校长领着七个老师走进院子,蓝衬衫口袋别着的钢笔反光刺得他眯起眼。新铺的水泥地上留着昨夜野猫的梅花印,正通往厨房的后窗。
"孩子找回来就好。"校长的搪瓷缸在红色油漆的八仙桌上磕出白圈。江卫国捏扁的烟盒在掌心窸窣作响,江沉缩在厨房煤火旁,数着灶台裂缝里忙碌的蚂蚁,它们正把饭粒往墙洞搬,路线和他逃学的路线一样曲折。
第二天江沉回了学校,补课安排在教室隔壁新隔断的教师休息室。李老师批改作业的钢笔尖在"江沉"二字上洇出墨团,粉笔灰落进脖颈时,他正盯着窗外晃动的泡桐树影——春生骑车经过时,车铃铛缺了簧片的哑响混着蝉鸣钻进耳朵。
江卫国开始用塑料壶打散酒。每晚七点零五分,铝壶砸在水泥台的闷响会惊动檐下的蜘蛛。奶奶送来的腌菜坛子挨着酒壶摆,酸味和酒精在空气里打架,最后都钻进墙缝的老鼠洞。
周五补完课那日,江沉在煤堆旁发现个铁皮盒。盒底结着褐色的锈,里面躺着半包受潮的"散花"香烟,过滤嘴上的金色印花已经褪成土黄。他用烟纸折了只小船,船头写着歪扭的"逃"字,江沉不明白为什么家访后父亲不再打骂他。
散装白酒在窗台积了层油膜,倒映着江沉补作业的影子越来越长。门口杨树树皮皲裂的纹路像父亲醉酒时涨红的脸,树洞里还塞着他去年藏的玻璃珠,如今裹满灰尘像个浑浊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