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头的三轮车轱辘碾过土路裂缝时，车斗里的废铁皮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江沉蹲在油毡布搭的棚子下，看阳光下浮动的尘埃落进拆散的课本堆。父亲正在三米外卸砖头，肩胛骨在汗湿的工字背心下凸起锐利的棱角。

"沉娃又扒拉啥宝贝呢？"老赵头摘下草帽扇风，露出秃顶处晒蜕的皮屑。苍蝇在他油光发亮的后脖颈排成纵队，江沉的目光却黏在那卷泛蓝的图纸上——俄文字母在泛黄的纸面蜷曲如蚯蚓，右下角钢笔写的"季鸿年"被雨水洇成了墨菊。

江沉用指甲划开麻绳，图纸展开时腾起细碎的霉斑。横平竖直的热力管道图间夹着张泛黄的便笺，德文花体字被水渍泡成了灰白色。

"这废纸称斤卖？"江卫国擦着汗过来时，江沉已经摸到了裤兜里藏着的半块旺旺仙贝。老赵头用秤砣敲了敲锈蚀的煤气罐："八毛一斤。"江沉看着父亲沾满水泥的手掌覆上图纸，突然抓起旁边的《故事会》："叔，这个能送我么？"

暮色染红麦秸垛时，江沉躲在水渠涵洞折纸船。俄文标注的"Шанхай"在船头晃了晃，顺着浮满柴油花的水面往东漂。他数到第七只船时，远处热电厂突然冒出白烟，惊飞了栖在电线上的麻雀。

二十四公里外的国棉三厂家属院，季燃正抓着梧桐的皴裂树皮干呕。跨洋航班的颠簸记忆仍在胃里翻腾，德式双肩包里的哮喘喷雾滚到树根处，在青苔上压出椭圆凹痕。他盯着树干裂缝里褪色的俄文刻痕——"1954.3.18"，这是祖父初到郑州的日子。

"燃燃把药吃了。"奶奶递来的玻璃杯外壁凝着水珠，德产哮喘喷雾的金属罐在掌心泛冷光。季燃的指腹蹭过树皮上新剥落的木刺，突然想起柏林公寓窗台上那盆枯死的君子兰——父亲总说郑州空气养不活娇贵植物。

晚风掠过褪色的苏式筒子楼，晾衣绳上的被单拍打出潮湿的闷响。季燃的呕吐物渗进树根裂缝时，八百米外的热力井正喷出白色蒸汽。老赵头的三轮车摇摇晃晃拐出废品站，车尾挂着的收音机播着豫剧《卷席筒》，拖腔混着柴油味飘散在暮色里。

江沉将最后一张图纸折成鹤嘴船，船头沾着不知谁掉落的蓝墨水。水渠尽头突然传来货轮汽笛，声浪震得纸船队齐齐转向。他数着漂过排污口的船，发现第七只卡在铁栅栏间，俄文字母正对着国棉三厂冷却塔的方向。

季燃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后胎记在翻看祖父图纸时泛红，与江沉触摸俄文字母时产生的共鸣反应。暮色吞没最后一艘纸船时，江沉摸到裤兜里藏着的便笺残页。德文花体字在月光下显露出"Grüne Energie"的字样，他却只认得中间夹着的汉字"郑州国棉三厂"。远处火车汽笛又响，惊醒了栖息在热力管道上的乌鸦，扑棱棱飞向筒子楼顶的鸽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