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孙管家专门过来禀告一声,说是殷琢因为公务早早就离府了,于是顾胭就在自己的院子里简单用了早膳。
外头晴日朗朗,顾胭拿了几个话本子便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顾胭将手中新购置的几个话本子都翻了个遍儿,只觉内容无聊,兴致缺缺得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很快,让她清醒的消息就来了。
不知从哪里回来的浅绿走近顾胭,借着添茶的功夫,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小姐,曹老板递来了消息,说沈尚书府上有字据留存。”
“沈尚书——是沈川柏和沈惜云的父亲?”顾胭随意翻看话本子的动作一顿。
“没错小姐。”浅绿沾了沾水,几下写成一个“天”字。
又是天家。
顾胭呵了一声,全然没了看话本子的心思。
她想着目前所得到的消息。
她的身份,虽然现在对外是大理寺卿殷大人的远方表亲孤女倪氏,然而顾胭根本没有以这个姓氏活下去一辈子的打算。
几年前顾家大厦将倾,拼死才护送了她这个唯一的血脉活下去,顾胭做不到忘却以往的一切,她一定要为顾家申诉冤屈。
类似曹氏茶水铺的一些人脉,都是顾家遗留下来埋藏的比较深的,才没有被连根拔起。所以等顾胭长大之后,表露出有意为顾家平反之后,才慢慢接手了这些人脉势力。
顾胭原以为顾家的倒塌只是政敌连手栽赃陷害的结果,获利最大的是从一介白身封侯的武将威远侯,他自然成为了顾胭最大的怀疑对象。
因此顾胭回到京城以后,才想着跟柳听霜接触。
然而曹老板查到的结果却是,威远侯甚至一些其他官员的确从中牟利,但最大的设局者地位更高。
凌驾于百官之上的,除了天家,别无二姓。
顾胭心底有所猜测。
顾家身为世家大族,最能感受到威胁、最受不得威胁的是谁?
可不就是坐着龙椅高高在上的那位。
然而想着目前所得到的消息,很显然,事实并不止于此。
皇帝年迈,皇子们之间明争暗斗,除掉一个根基甚深的世家大族,对当今亦或是下一任帝王都有好处。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或者一方势力设局的结果。
上位者透露出点儿自己的想法,底下便会有前赴后继的人献媚牟利,最终为帝者收掌大权,为臣者汲汲营营牟利,皇子们也能趁机收割一番自己的势力,真是不可不谓皆大欢喜。
可是为皇室为百姓几代人奔走效力的顾家人何其无辜?顾氏一族上上下下几百人口又何其无辜?!
顾胭承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句话有几分道理,然而她既是顾家女,便自始至终都会站在顾家的立场上,为顾家冤魂讨回一个公道!
刚才浅绿又说得到的新消息是沈尚书也跟天家有牵扯。
只是还没有确定,这几分牵扯够不够让沈尚书在几年前一同瓜分顾家残骸了。
想着那位沈府大小姐即将到来的及笄礼宴,以及她故意跟殷琢说的话,顾胭笑了笑。
眼下还真有理由非要参加了。
……
——
时间很快就到了沈府大小姐及笄礼这天。
女子及笄既意味着可以婚配,算是女子一生中很重要的节日之一。
在这一天,疼爱女儿的穷苦人家也会好好做一顿较为丰盛的餐食庆祝女儿家成人,富贵些的为女儿办及笄礼则是很正常的事情。
沈尚书也算的上是京城权贵,同僚之间也多多少少知道他是个宠爱女儿的,所以沈尚书邀请的贵客不会少,那么这场及笄礼宴,又何尝不是结交的场所呢。
沈府门庭若市,来往皆是京城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因此带着表妹前来的殷琢就没有那么显眼了。
两人由着小厮引路进入院子里,根本没有关注到,角落里有个丫鬟发现他们二人之后,眼睛一亮,然后转身向后院跑去。
这个丫鬟其实就是沈惜云的贴身婢女。
今日府上一开门迎客,丫鬟就被沈惜云派到门口盯着,目的就是为了确定殷琢的到来。
丫鬟进到后院,跟沈惜云汇报这个消息。
“你可看清楚了,确定殷琢来了?”
“是的小姐,奴婢亲眼瞧见的,看得清清楚楚,殷大人真的来了……”丫鬟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殷大人是带着那位表小姐一起的。”
对于心上人那位突然冒出来且亲缘不是很近的表妹,沈惜云并不怎么在意。
在她心里,自己已经是未来的殷夫人了,等到以后,她自然会以长嫂的身份给那个没什么权势的表妹寻个普通夫家嫁出去的,到时候,殷府里的女主人就只是她一个了。
这个想法只是一掠而过,沈惜云知道目前还不是自己想那些事情的时候,因为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
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那就只待她行完及笄礼的宴会了。
沈惜云让丫鬟去门口守着,然后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药粉瓶子,递给奶嬷嬷:“嬷嬷,我的婚事、我的终身大事就系在今日了,你千万要成功。”
奶嬷嬷眼中闪过决意:“小姐您放心,老奴一定不会出半点差错!”
小姐是她看着长大的,就算是豁出去自己,她也一定会让小姐得偿所愿的!
奶嬷嬷收好那个小瓶子,从后方的小门绕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丫鬟行礼的声音就从门外响了起来:“见过夫人!”
沈惜云听到,连忙对着镜子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刚和贵妇人们应承一番的沈夫人推门进来,坐到女儿旁边:“云儿,待会为你簪发的全福夫人就要来了,你可收拾好了?”
沈惜云点点头。
沈夫人瞧着她强压紧张的神色,有些好笑的同时又难免怅然,内心感叹眨眼间自己的女儿竟然都已经到了成人能出嫁的年纪。
未免让女儿更加紧张,沈夫人没有多说,视线在屋子里随意一扫,有些奇怪地说了句:“你身边的嬷嬷呢?这么重要的日子,也不知道守着她家小姐。”
沈惜云用之前就想好的理由解释道:“我不知前院是何种情形,心下有点担忧,便让嬷嬷替我前去打探一番,想必嬷嬷很快就回来了。”
沈夫人不疑有他,说起其他的轻松话题努力缓解女儿的心情。
……
宾客们到的差不多之后,很快就到了掐算好的吉祥时辰,沈府的大小姐在一众宾客瞩目之中出场,行至台上叩谢天地父母,然后由眉目慈祥的全福夫人说着祝福语簪发。
及笄礼成,即为女子成人。
顾胭在一旁看着,还是挺感慨的。
要是按照此间礼节来算,她不知道早多少年都已经及笄了。只是恐怕那时她还是个意识混沌的灵,连人形都没有,更遑论举行这种仪式了。
殷琢就在她旁边待着,自然也关注着她。
于是顾胭的感慨神情,落在殷琢眼中,就是艳羡和遗憾。
思及她孤身上京寻亲的身份,再看着眼下热闹的场景,细细碎碎的疼在心尖泛开,促使殷琢主动开了口:“京城贵女的这种及笄礼热闹归热闹,其实大多数来观礼的人目的都在之后的宴会上,为着能多结识几位贵人,因此即便没有被邀请的,也会想法子来参加。”
顾胭正回忆自己往昔的光辉岁月,突然听身边人说起这些,她有点疑惑,不过还是很配合地点点头:“表哥所言极是。”
应和完,顾胭没忘记操持起自己该有的状态,抿唇的笑有几分羞涩:“等会儿宴会男女分席,表哥可否帮我递个消息?”
还正搜寻词汇想要不动声色安慰孤女表妹的殷琢一顿,不用她接着说,就敏感地猜测了出来能让表妹托他带个消息的对象是谁。
殷琢:“……”
他不想答应,然而垂眸看着她满含期待的目光,殷琢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甫一颔首,就见那双眸子迸发出了愈发晶亮的神采来。
殷琢只听表妹说着:“劳烦表哥代我向沈公子问好,谢过他专门托人递来的邀请,只是男女分座,没办法当面向他道谢了——谢过表哥!”
耳边是她殷殷谢语,殷琢承下,却忍不住去想,表妹只向他托付了这件事,若是他没有照做……
顾胭自是不知道他这番思量的。
她正想着自己的正事。
当朝男女大防并不严重,这种宴会也是怕出些意外所以才会男女分席,寻常男女之间的自然来往是没什么的,只要不是被人发现没什么名头却私下里悄悄来往就行。
及笄礼既然已经结束,接下来便该是宴会了。
训练有素的丫鬟小厮们引着宾客走到自己该去的位置,于是殷琢和顾胭也便就此分开。
顾胭看了眼对方离去的身影,稍稍松了口气。
幸好男女分席,这个京城里最熟识她的便宜表哥不在,她待会儿也能放心地找理由离席,然后去探一探沈尚书的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