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艳阳高照,如今正是晌午用饭的时间,但此刻却有不少山匪把这事忘了,一齐聚在寨中的议事堂前看热闹。
小六来得迟,擦了擦汗挤到人群中来,垫脚才能透过人群看见议事堂里正站着个中年女子,她赔笑不断作揖,在朝太师椅上坐着的大当家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柳锐面无表情地悠哉听着,手指敲着茶盏的杯沿,一下又一下。
“竟然敢主动上我们龙头岭找大当家,不要命了吧?”小六忍不住问了句。
早来一步的山匪知道的多,闻言好心解释:“这是来求和,她家主人在江南富甲一方,此次要北上做生意,龙头岭是商队的必经之路,她害怕咱们会出手抢劫,因此提前派人来送礼打点,想让我们放她一马。”
“几日前您血洗山道以一敌百的事,我家主人也听说了,她对您敬佩不已,是万万不敢和您兵刃相接的,这才派小人提前来聊表心意。”
中年女子说完话就一挥手,便有侍从抬上整整十只巨大的黑木箱,这些箱子瞬间挤满整个议事堂,她这才带着点得意看向柳锐,然而出乎她意料,柳锐连话都不说,不咸不淡瞥她一眼,就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凉茶啜饮起来。
中年女子尴尬了下,硬着头皮转身,对着随行的人喝道:“几个蠢货,难不成还要叫柳大当家自己来打开箱子不成!”
箱子被迅速打开,柳锐这才抬眸去看,只见前九个箱子里装满了价值不菲的瓷器玉石,而最后一个,竟是装了一整箱黄金!说起来当真新奇,龙头寨在此地占山为王多年,眼下还是头一回收过路费。
堂外众山匪忍不住倒吸口冷气,柳锐情绪起伏没有那样大,看完这些礼物后直接问:“出手这么阔绰,应该不是简单的过路费吧,你就没有别的东西要同我交代?”
“不愧是柳大当家,什么都瞒不住您呐。”女子满脸堆笑,上前一步凑到柳锐面前:“这山上是还有一座山寨,做主的是您姐姐柳峰吧?我家主人早年游历此地,在赌坊中和柳峰结下梁子,此次经过,她恐怕会因趁机劫走货物,五日后商队便要到达此地,届时,想请您派人马专程护送我们一段。”
话到此处,见柳锐没有反驳,那女人趁热打铁用手给她比了个数:“商队平安离开龙头岭后,我家主人必当重谢,钱只多不少,包您满意。”
柳锐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思索片刻笑了笑:“送客。”
——
“这活倒也不难,你怎么就推了呢。”
午后天气热,柳锐有些困乏,从议事堂出来便要回别院小憩,包子有些不理解她的决定,跟在后头跟了一路。
“对方与我们素不相识,又贸然前来,我不敢单凭几句话就与她合作,此事真假都有待商榷,出过前几日那样的事,最近不太平,我不得不谨慎些。”
柳锐说的是她差点被人当作替罪羊那件事,听她这样讲,包子也无法反驳,蹙眉跟在后头,颇为遗憾:“还以为终于找到机会再痛揍一回柳峰了。”
“别惦记着她了,好不容易她消停一阵,你偏要跟她搅合,还让不让我睡个安稳觉了?没事就赶紧回去喝酒。”
柳锐半推半哄的把她赶了出去,看到她走远才放心回去休息,初夏的午后会让人热出一层薄汗,柳锐回屋午睡,却发现自己怎么样都睡不着,但好在院里的大树下颇为阴凉,她索性搬了躺椅来,躺在树底下感受到一阵清凉的山风拂面,她才放松下来,闭上眼发出一声喟叹。
耳畔的知了声若有似无,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没再向前,柳锐在躺椅上睁开眼,仰头看见顾清站在树的阴影之外,他头上半绾着一支束发用的玉簪,墨发披散,一身与玉同色的长衫落地,隐隐勾出身型,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正凝视着她,眸底宛若幽潭。
柳锐以为他是来问顾顺的事的,于是从躺椅上坐起身。
“今日还没有你姐姐的消息,若有,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顾清没接这话,走到她身侧坐下,问道:“刚刚那边很吵,发生了什么?”
他主动和她聊天,柳锐自然愿意跟他说下去,她扬了下唇角,斜倚在躺椅的扶手上,侧目看他:“很稀奇的一件事,一个商人突然送了一大堆东西来当过路费,还说与柳峰有仇,要我派人护送她的商队安全经过龙头岭。”
顾清没有太惊讶或是好奇,他垂头去看树下的几朵小野花,轻声道:“那你收下那些钱财了么。”
“没,那活我没接,我让她把东西都带回去,她好像不是很情愿,磨磨唧唧半天,也不知道现在包子把她赶走了没。”
听到她拒绝了这件事,顾清眼中闪过丝复杂的神色,他幽幽看向她:“是那些钱不够?”
“不是,我不太相信陌生人而已,怎么,你想让我接?”
柳锐开玩笑似的问他,顾清没回答,片刻后从袖中拿出一条珠络递给她,柳锐愣怔了瞬,下意识接过,而后问道:“这是什么?”
“刚编好的东西,可以拿来束发,也可以戴在手上把玩,送给你了,这是我单独给的谢礼,谢谢你救了我姐姐。”
顾清强压着心底的五味杂陈开口,说话间,他看见柳锐的唇角扬起了柔和的弧度,那是旁人都无法见识到的柳锐,他忍不住为这笑容晃神,心跳都慢了半拍,与此同时,他竟生起一股浓浓的负罪感,如果这条珠络真的是件礼物的话就好了…
但顾清很快就遏制住了自己的想法,逐渐恢复镇定,没在柳锐面前展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妥贴。
但其实此刻哪怕他有什么不对,柳锐也很难察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早已被那条珠络所吸引。
那是条淡绿色玉珠和透着淡黄色细腻光泽的珍珠串联在一起的珠络,握在手中清凉温润,还带着一股极其好闻的香味,柳锐盯着看了许久,也颇为感慨,初见时一剪子要划破她脸的人,如今竟然会主动送她礼物了,其实此前两个多月未有什么进展,她偶尔会感到灰心,可如今看到他送的珠络,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顾清突然问她:“喜欢吗?”
“当然,我非常喜欢。”
听到这个回答,顾清自觉再无事可聊,于是起身就要离开,却不想柳锐一把拉住他:“等等,把这个带走。”
顾清一愣,下一秒手上多出张薄纸,他垂眸一看,却发现是顾顺送给柳锐的那张银票,他一下子怔住,皱眉回头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张银票,我本来就不想收,现在可以拿回去还给你姐姐了。”
闻言,顾清瞬间变了脸色,冷声告诉她:“不要银票,那你就什么也得不到。”
柳锐浑不在意,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珠络,眼底的笑如同柔和的海:“若把我救她当作是一场交易,那么区区五千两银子可买不来龙头岭柳锐的拼死相救,但若是救心上人的姐姐,那么一条珠络就够了,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满意的谢礼,至于旁的,我不在乎。”
救心上人的姐姐,一条珠络就够了。
救心上人的姐姐,一条珠络就够了…
顾清身形一僵,觉得自己像是中了什么咒,脑海里反复回荡不曾有人和他说过的话,好半晌才有些无措地轻颤了睫羽,脸色惨白的转头离开,仓促丢下句:“我不想听你胡说八道,随便你吧,我不管了。”
柳锐坐在树下懵了会,随即无奈耸耸肩,继续垂眸端详手中漂亮精致的珠络,片刻后小心将它系在自己手腕上,唇角忍不住扬起得意的笑。
“回大当家的话,我们昨夜就派了几个人去柳峰的山寨外打探,发现她们果真是在风风火火地准备着兵器和马匹,还有不少人在叫嚣着什么报仇,吵得林子里都鸡飞狗跳。”
晨起,柳锐尚且在洗漱时便已经开始听小山匪汇报起昨日的相关事宜,她将帕子丢回水盆中,而后若有所思地道:“所以…那人说的事是真的?
小山匪也不甚清楚,只得摇摇头,柳锐又问她:“昨日那伙人,最后是何时离开山寨的?”
“为首的那个人拉着二当家劝了很久,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二当家就留她吃了顿晚饭,然后亲自将人送下了山。”
没把人留在山上就成。
柳锐颔首道:“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山匪点了点头,转身后突然又很纠结地转回来,踌躇在原地不肯走,柳锐见她这副样子,便问:“还有事?”
“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觉得这事还是要跟大当家您说一下比较好,不过只当是小的多心。”小山匪咽了下口水,继续道:“昨个我们打探完消息回寨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正在往寨里的树林走,因为此前二当家就交代过,寨里有外面派来的奸细,我们就担心是有人又要做坏事,于是就悄悄跟上去看了看,结果发现是您的夫郎。”
提到顾清,柳锐倒茶的手一顿。
“他什么也没做,像是等人,又像是出来散心的,后来我们和几个巡逻的姐妹撞上,她们招呼我们去喝酒,等我们再回神的时候,顾夫郎就不见了。”
待小山匪走后,柳锐才喝了几口热茶,垂头时看见自己手腕上系着的珠络,思绪有片刻的停滞,正当她打算今日找顾清闲聊时问个清楚的时候,山寨里忽而一阵吵闹。
“快,快去找郎中…”
“去喊大当家来!”
柳锐早已听见了声音,她推窗朝外望,只见一群人正簇拥着什么推推搡搡地行进,她瞬间有了股不详的预感,随即放下茶盏奔了出去,离人群越来越近时,她闻到一股血腥味,人群外围的山匪们看见她走过来,纷纷让开一条道,柳锐一眼扫过,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惧之色。
她心一沉。
很快,她就走到了人群正中心,只见包子正和另一个山匪满脸焦急地扶着个满头是血的人,那人已经昏迷过去,但柳锐还是认出了此人是谁,她瞬间瞳孔缩紧:“老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