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只身闯进玉灵宫大殿时,小青刚从别的山头回来,化出真身,盘在她百年树杈上。
信子收了回来,悠闲眯着的蛇眸瞪圆,眼前的法海只着一身中衣。
“法海你一身中衣,也不害臊。”小青察觉出法海来者不善,边插科打诨,边化出人形,严阵以待。
“这要问你。”法海摊开手,掌心之上是个布条,因紧握皱成一条,“僧衣不是被你撕碎了吗?”
瞧见熟悉的色彩,小青眼皮狂跳,“别胡说,我走时,你还好生穿着僧服。”
话如此说,小青的手已经背向身后。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法海看了眼她的手臂,心沉了沉,手也伸向袖口。
“别紧张,”小青从背后拿手,摊开,“我就是后背痒,挠了挠。”
“难道你要对我用缚妖索?”小青垂垂了眼帘,好似格外伤心。
法海心中一软,暗怪自己多疑,将东西塞回袖子更深处。
“我只是担心你要拿回溯宝器,再次修改我的记忆。”
如果妖会流汗,此刻小青后背已经满是汗水。
“你怎么想起来的。”
当夜之事只有天知,榻知,三人知,如果是李明奕泄密倒是好。
但如果是回溯宝器无用,那便出问题了,想要补救也是无劳。
所以她首先得知道法海是怎么记起来的,好准备接下来的行动。
“缘一找到我,质问我为何打搅你们。”法海道,“只扼要说了三件事。”
小青听过那三件事,心头一片轻松。
宝器没有问题,事出人为。
“你并不责怪他?”观小青神情,法海喉咙发涩。
“是啊。”小青点头,“不怪他泄露,让你找上门算账,是我办事不周密。”
法海神色晦暗,愚蠢缘一破坏了她的筹谋,却只轻轻一笑放过。
为何对他却是围追堵截,不留半分情面。
“其实我近来也有些后悔,时不时想起你。”小青又说。
法海抬眼,不可思议。
进殿时,小青挂在树杈上,吐着信子,惬意得眯起蛇眸。
长长蛇身松垮垂落半空,若不是树杈支撑,早就化在地上。
明知是谎话,法海心境仍和缓许多。
小青笑意盈盈,若是有面镜子,定要法海好好看看他的变脸。
前一刻失魂落魄,后一刻舒眉展目,春风拂面。
“你口中没一句真话。”法海敛起笑意。
小青笑容加深,话虽如此说,可法海早没了剑拔弩张的气势。
“你为何要修改我的记忆。”法海直直注视着小青,势要追问个清楚。
“你不清楚么?”小青摸了摸鼻子,法海抿起唇,又难过上,为了稳住他,缓缓走近。
“你也要为我考虑考虑,我当时多惊讶啊。”小青捻着披帛,擦拭没有泪水的眼睛。
明眼人都能看出小青在做戏,十分蹩脚,没有哽咽,没有泪水。
薄纱质地的披帛掩着眼眸,正大光明写着,肯定被骗到的满意。
法海沉肩,叹了声气。
“你回金山寺还俗了吗?”小青放下披帛,握在掌中转圈。
“还未。”法海轻轻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看着小青的眼睛,若能看到点柔软就好了,“你这几日想了什么。”
还未。那便是有打算了,小青沉吟。
法海是要从她这个讨个交代。
第一次用回溯宝器,又事发突然,没研究明白,留点破绽实属正常。
总结经验,保证下回万无一失即是。
“想,”小青眯眼,弯着眸子,不紧不慢道:“那夜韵香楼的你。”
“你想不想知道那夜我们发生了什么?”小青循循善诱,“我能让你恢复记忆。”
小青已经靠得很近,仅隔一臂的距离,法海退后两步。
“什么意思!避我如蛇蝎。”小青竖眉,当即诘问:“你穿着中衣,难道不是来找我负责么。”
法海并没有着她的道,身体侧了侧,“提防你下一步迷晕我,进入梦境,将所有以来的记忆消除。”
“望你理解。”法海温和有礼,毫不遮掩以最坏的角度揣测她,“口述即可。”
事实证明法海没猜错,小青啧了一声。
当时介绍回溯宝器时,就该屏退法海,否则也不会知根知底,令她计划实施受阻。
“在你心中我就这么卑鄙?”小青试图挣扎。
法海摇头,小青态度有所和缓,妖妖调调靠近两步,“不到卑鄙的程度,是一肚子坏水。”
小青顿住,唇角勾起,这是种夸奖,但此情此景,得意并不合时宜。
艰难的忍住,小青半侧身,面向法海的一面试图忧伤,隐着的一面,肆意得意。
“那我边说边做,还原当夜情景。”笑够了,小青压下唇角,转身扑向法海。
“往哪跑!”法海躲,小青追,“当时我把你揽在怀里,你对我说要还俗跟我。”
法海往后急退,耳朵根像是滚水烫过的红,“不可能,我怎会乖乖就范。”
“是啊,你可一点不乖,所以我用了点小道具。”小青戏谑抬眉,挽在臂弯的披帛,如道青影袭向法海。
眨眼间,法海膝盖以上被层层缚紧,一直到脖颈处。
背在身后的双手,紧密相贴,顶起前胸膛,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压出,法海难受得哼了一声。
披帛的另一头牵在小青手中,轻轻一扯,法海便轻盈飞来。
小青只想着绑住人,进行下一步,但没料到青天白日下,法海双目清澈深邃,能看见完整的她。
小青单手揽着法海的腰,体魄结实,宽肩窄腰长腿,怀抱被挤得满满当当。
法海垂着眼,似提防似期待似拘谨,并不吭声,但身体绷得很紧。
预想中,法海应该挣扎,小青一时竟忘接下的动作,“嗯,就是这样。”
“然后呢。”法海低声问。
怀中滚烫的体温,上方徐徐扑向脸的热气,小青微微动摇了下,“然后你说还俗,跟我回玉灵山。”
法海又恢复了静默,只垂眼看她,微光闪烁得漂亮。
“我说相处段时日,若一方无意便各自安好。”这句话是临时起意,说完小青就后悔了。
法海变了脸色,眼神凌厉,纵身脱离小青的怀抱,身上披帛爆裂开来。
上空落下无数碎片,蓦地合并一体,小青手中披帛恢复完好。
“你看看,当时你就是这么生气。”小青摊手,“完全失去理智。”
法海扯下帷幔,斜披身上,“没有人愿意共侍一妻。”
“哎等等,”小青伸出一根手,对向法海,“没说要成亲,何况有人愿意。明奕便十分赞同我的想法,也愿意配合。”
法海深吸了两口气,空气像是着了火,喉间炙烧地痛。
“他是他,我是我。”法海语调生硬,声音还是很稳定。
“你再想想呢,或许我们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小青摸向袖口,边和他打商量。
法海一凛,运行缚妖索,疾如闪电,紧缚小青。
猝不及防,小青连挣扎都没有,软绵绵跌倒在地。
法海走近,小青手中什么也没有。
上回调用缚妖索,小青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和睦气氛一落千丈。
法海挫败地想,他们终究还是走向了失败的结局。
“对不住,我误以为你.......”法海召回缚妖索,却失败了。
“没有误会哦。”声音妖柔地舔着法海的耳。
缚妖索捆着的‘小青’透出荧荧绿光,光芒黯淡后,显出真身,是小青的披帛。
此刻,紧紧缠绕捆妖索。
捆妖索上下翻飞,披帛始终紧缚,很快披帛占据上风,带着捆妖索飞速盘旋。
不多时,青色披帛团成圆球,掉落地上,晃了两下又归于平静。
“我们俩所求不同,难以调和,最终还是落到相同的结局。”小青从后勒住法海,牢牢锁住法海的双臂。
法海挣了挣,竟顶不开一丝空间,甚至越来越紧。
“哼哼。”小青倒还气定神闲,“我可是五百年道行的青蛇,骨头不断几根,你休想逃离。”
“你又想打晕我,篡改我的记忆!”法海脖颈,额角勒出青筋。
“那还有第三条选择吗?”小青真诚问。
“前两条是什么?”
“第一条,露水姻缘,你不愿意;第二条老死不相往来,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第三条,过往不究,你做你的和尚,我做我的山主,还是朋友。”
小青说完,法海沉默半晌。
“你松开。”法海粗声道:“第三条。”
“呵。”小青笑出了声,“其实哪来的前两条,我们始终只有第三条。”
小青清楚法海的执拗,他打过来便是要求不可能的第四条。
和姐姐许仙那般,安安稳稳一生一世。
可法海修为高超,寿命足以长生,他索求必然止一生一世。
小青了解自己只是馋和贪玩,给不出这么重的诺。
她仍旧不懂爱,也不想懂爱,只是想自由自在玩一玩。
“我能做到过往不究,依旧做朋友,但法海你可以吗?”小青诱哄道,“不如清理干净错误的记忆,做回没有越界的朋友”
“顺便修改掉你禁忌的情愫,就更好了。”小青轻松地畅享,“睡吧。”
“可能吗?”法海眼皮沉重,思绪轻飘,喃喃:“失败了,我不会……”
法海软绵绵往后倒,呼吸平缓,小青确认已沉沉睡去,才松开桎梏。
小青带着法海来到瀑布,雪白水瀑后,有条狭窄走道,仅可容纳一人行走。
小青扛起法海,低空飞行,瞬间抵达深处,周遭豁然宽敞,足以容纳小青真身,还有宽裕。
地上铺满了厚厚稻草,干燥蓬松,本是准备给小青百年蜕皮所用。
没想到提前使用,保管小青修改法海记忆时,不受打扰。
小青传音胡媚,让她守好瀑布,不许任何人打扰。
胡媚应允,没多久,小青再次传音,“我姐姐白素贞除外。”
·
金山寺,天色处于未明将明之际,灰蒙蒙的。
大清早,庙内还没有香客,周遭静得能听见水滴的声音。
小青拿出回溯宝器,其貌不扬的罗盘。
两次使用都极为仓促,根本没留小青研究的机会。
这回不知又落脚什么时候去了。
寺庙深处有人走动的声音,小青谨慎藏身,朝声源看去。
不时有高矮胖瘦的和尚经过,一致踏进某个庙宇内。
两边石柱的粗细,鲜亮的色彩,帷幔门匾的规格,告诉小青这间庙宇不简单。
看戏的好奇心占领上风,这么多和尚中间,说不定就有法海。
小青绕到庙宇背后,隐身走进房间内。
威严的金身佛像压制着小青的法力,她只能显出人形,藏匿在一立柱后。
佛像前,数十名和尚严整立在两旁,目光齐齐看向中间,铺垫上跪着个人,被穿袈裟的方丈遮挡,只能看见半边肩膀,旁边两个捧东西的和尚。
小青看过热闹,开始搜寻两旁站立的和尚。
并未看见熟悉面孔。
法海跑哪去了?每回第一次降落,总是不见他人影。
正当小青掏出罗盘,研究接下来该跳转到哪个节点时,方丈往旁走,中间的小和尚露出庐山真面目。
定眼一看,小青默默收起了罗盘。
腰背挺拔跪在铺垫上的人,正是法海。
不过此时他非常年轻,身形像是抽条的青竹,清瘦单薄。
俊眉修眼,细嫩面皮,唇红齿白,能看出年岁尚小。
原来,法海这个时候就已经是副冰块脸,一点没有孩童样。
小青撇了撇嘴,不招喜欢。
打量骨骼,杭州城门初相遇的法海应该要大好几岁。
彼时法海也很青涩,身量比她矮半个额头,现在的法海只达她下巴高。
小青捏着下巴,思索该跳到什么时刻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