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约的失眠症状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的，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现在症状已经很轻，除了睡眠浅容易被吵醒以外基本对他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他小时候得失眠症的原因，和大哥顾远泽脱不开关系。

虽然顾远泽这个人已经去世几年了，但他给顾北约顾年润两兄弟造成的童年阴影经久不散。

顾远泽继承了家主的“远”字，是家里最受宠的一个孩子，也是Alpha，他自己知道自己地位高，做一些事的时候也更加肆无忌惮。

从顾北约和顾年润记事以来，就没有一天不被他变着法地整，往死里整。顾远胜很乐于看到继承人之间的竞争，因此除了偶尔提醒，从未干涉过。

顾年润手腕上的刀伤、顾北约对黑暗的恐惧，全都是因为顾远泽。

后来，大哥意外去世，这件事也间接促成了顾年润的认祖归宗。说来这其实是此人一生中对兄弟俩做过唯一像人的事——那时候，顾远胜即将退位，顾家的两位Alpha继承人还是读书的年纪就已经在暗暗争家主之位了，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认回来一个顾年润在其中搅局站队，别说顾远胜同不同意，就连顾北约，出于安全考虑都是不建议弟弟回家的。

后来人一死，继承人是谁已成定局，顾年润回到顾家才算顺理成章。

虽然这话在外人听来大逆不道，顾北约和顾远胜都觉得大哥这一死，也算是给他自己积德了。

“哥，不说了，我好困。明天还早起晨跑呢……你怀孕之后都没人和我一起打卡了。”

电话那头传来顾年润少年人似的声音，混着晚睡的困倦，听起来有几分含糊不清。

顾北约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再不睡的话会影响健康：“再等几个月就行。正好我也睡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董事会上见。”

“你也是。”

电话挂断了，顾北约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平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四周一片静谧，尤其是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静得寂寞。

顾北约又想到明天的董事会，更睡不着觉了。

明天的会议上，顾远胜会以他个人的名义，正式把手里的小部分股权转让给他，进一步稳固他在顾氏的地位，约莫再过半年，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北天集团的第一大股东、顾家的家主了。

而楚钰担心的“孩子会影响顾北约继承家业”的事，其实完全是他自己多虑了。

顾远胜这人虽然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绝对是个称职的家主，顾氏继承人就他一个，一个孩子的性别而已，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让父亲对他发难。

所以胎儿的性别，他两天前是直接打电话告诉顾远胜的。

就在楚钰离开，他觉得俩人关系说不定可以到此为止的时候。

当时，顾远胜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然后问他：所以，你是来通知我解除与楚氏合作的？

顾北约答：我暂时还没有这方面打算。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我会让他过得体面一点。

然后顾远胜又说：那你打电话给我的目的，是想说你们的婚约可以到此为止了？

这下轮到顾北约沉默了。

半晌后，只听电话那头的顾远胜轻笑了一下：北约，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

意思是，为什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做事征求父母同意？

电话挂断，顾北约在房间的阳台上吹了半个多小时的冷风，从兜里拿出自己几乎从来不抽的烟，点了叼在嘴里，又瞬间想起什么，丢在地上踩灭了，向来涵养极好的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声脏话。是对他自己骂的。他就不该给他爸打那个电话。

他打电话的动机，说白了就是自己舍不得放不下，干脆借父亲的手与楚钰断个痛快。

他居然也会有这么意气用事的时候。

设想一下，要是他爸刚才没把他的心思点破，真的帮他去和楚家谈退婚的话……以算无遗策的顾总对自己的了解，只怕自己到时候会做出更加意气用事的事，比如退婚后再次邀请联姻，到时候笑话可就闹大了。

顾北约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又闭了会儿眼睛尝试睡着，突然听见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猛地睁开眼。

他们家的佣人不会有这么不长眼的，他爸和他又没熟到这份儿上可以不敲门进来，顾年润远在府城区，所以现在进来的人除了楚钰，应该也没别人了。

顾北约放在身边的手蜷缩了一下，继而听见自己快了几拍的心跳。

来人动作很小心，关门的声音也轻得像呓语，挪步到床边的时候，顾北约睁开眼，就着月光看了眼他：“你怎么回来了？”原本是询问的语气，却不可思议地多了些温柔。

楚钰被他带着哑意的声音听得耳热：“想回来见你。”

顾北约：“明天也可以见。”

“我知道，”楚钰说，“但是我想和你睡。”

“那来吧。”

顾北约撑了起来，往旁边挪了一段距离，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床垫塌陷，楚钰躺了进来。

顾北约看了他一眼，感到有些奇怪：“你是穿着睡衣来的？我没见过你这套丝绸睡衣。”

“是，睡前临时过来的。”楚钰说。

话语间，顾北约的手已经被他牵了过去，十指相扣地握着，掌心相触，他听见楚钰很长地舒了口气，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楚钰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脏有些发涨，“就是在想，谢天谢地。”

顾北约：“谢什么？”

楚钰：“谢谢你还要我。”

顾北约早就习惯他时不时说出来的宛若被包养关系的发言了，闻言只是笑了笑：“不放心的话，你可以抱着我睡。”

说完，他就感觉楚钰的手激动地一抖，下意识松开，又扭扭捏捏地重新握了回去：“算了，我怕压到宝宝。”

他们在圣兰西那几天每天都是抱一起睡的，但基本都是顾北约抱着他，倒也不是楚钰害羞，是顾北约那时候说这几天再不来的话过段时间就不能来了，他听得也心痒，硬是靠着Alpha强有力的体魄连续撑了好几个晚上，他最忘情的时候，顾北约总是会微蹙眉摸着小腹，吓得他什么心思都没了，赶紧停下问他情况，然后被精疲力尽的顾北约揽进怀里，半强迫地提前进入睡觉这一个环节。

顾北约直接松开了他的手：“没事，你不压我身上睡就行。”

“哦。”

他都这么说了，楚钰也没再推脱，侧身过去。他从三岁以前抱着爸妈睡以后空了二十年，抱着人睡的动作实在是不太熟练，手搭上顾北约另一边肩膀的时候感觉吃力，默默改成把手放在他胸口。头一开始靠在他肩上，最后埋在他颈窝，嗅到那股檀香雪松味时整个人就彻底放松下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楚钰的头发偏软，挠得顾北约耳侧有点痒，他往那边偏了偏脑袋，在楚钰额头上亲了一下。

体温和他的一样。

顾北约再次闭上眼睛，这下终于毫无阻碍地睡着了。

之后的一个月，顾北约正式接手家业之前拜访了诸多人，与他爸圈里的好友特别是股东会的成员都打了招呼，试探了他们的态度。

而楚钰，这段时间几乎忙得不可开交。

上辈子高中受到某些崇洋媚外杂志的荼毒、做梦都想出国旅趟游但因为没钱所以只能望洋兴叹的人，现在过上了几乎每天都在去国外的飞机上睡觉的日子。

因为项目合作的原因，威廉与他这段时间的联系越来越多，俩人虽然国籍不同，但共同话题意外的多，除了聊合作相关的事，私下偶尔也会聊到两个妹妹。

威廉的妹妹克洛伊和楚阳一般大，也是在自家大厦里做点闲职，俩人有个共同爱好，那就是在网上发帖晒自己的豪门奢靡生活。

克洛伊说是炫富，其实人家只是拍一拍自己的日常生活罢了，本人并没有那个意思。楚阳就不同了，她是实打实上上辈子穷过的，炫富炫得就比较刻意，还一边炫富一边接各种广告，她的主页通常也是一条炫富后面接一条特别接地气的商品推荐。

楚钰本来是不知道她有这个账号的。

那天楚阳拿着手机过来问他，表情困惑地说：哥我看起来很没钱吗？楚钰从上到下打量她，然后摇摇头。她又说：那为什么网友们都要我省着点钱花，别把家产都败光了？

楚钰莫名其妙，接过对方手机浏览了一下她的账号，豁然开朗，说：妹啊，你像个暴发户。

然后就被气急败坏的她妹踢了一脚。

这天，楚钰上飞机之前，在候机厅里又点开楚阳的网络账号看了看。

名字为“小太阳”的账号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出现了好多条点赞十万以上的热门贴。

几乎每一条帖子点进去都能发现评论区里骂声不断，争吵不休，至于为什么账号还没被封，因为这个社交平台就是楚氏旗下子公司的。

而那些热门贴的内容：

【腺体摘除与切除大脑额叶的区别是？】

【做过腺体摘除手术的进：真的会丧失情感功能吗？】

【究竟是谁在说Omega的价值只有生育？】

【一件事，让我对Alpha这个性别怯魅了。】

【妈妈，下辈子我不想再当Omega。】

以上几条，时间由近到远，全都是楚阳自己乱编的，只为引发网友的共鸣或者声讨。

而类似的账号，楚氏已经准备了上千个……要让民众对腺体摘除手术有不同的看法，就得采用各种专业手段引起民众的注意和疑虑。

就在顾北约孕五个月楚钰陪他一起在医疗室检查的当天下午。

管家敲门三下，从门上专门留出的空隙中塞进一张黑色的邀请函，落在凸出的收纳架上。

此时距离“腺体摘除手术风险”上热搜已经过去半个月。

发邀请函给他的是威廉，他在圣兰西的几所公立大学策划了演讲直播活动，计划将腺体改造技术正式介绍给民众。

几乎也就是楚钰那天睡一觉再起来的功夫，网络上因为某个退休老记者拍的腺体摘除手术纪录片引起了轩然大/波。

纪录片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了腺体摘除手术的过程、危害和诸多后遗症，数不清的受害者在网络上发言，此技术背靠的药厂和器材厂甚至投资方都一并扒了出来，股市因此动荡。

第三天下午，楚钰带着楚阳一起，坐上了前往圣兰西的飞机。

飞机一落地，他们就上了一辆贴着防窥膜的黑车，被威廉带来的人直接接到了演讲的大学里。

这次演讲在电视上全国直播，线上全球直播，到场的人以大学学生为主，每一个入场的人都要经过好一番搜查，以确保不会发生安全事故。

主持人对在场来宾表达了感谢，随即介绍了威廉先生，热烈的掌声结束后，威廉身穿板正的黑色西装走上台，调整了一下话筒位置，然后对台下表情各异的学生们和特邀的合作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大家好，我是威廉。”

一时间，欢呼声响彻整个会场。

一排学生突然高举蓝底白字的“Omega”和“Alpha”旗帜，全场又是沸腾。

楚钰与楚阳坐在最前排，他看着威廉把腺体改造技术与医疗机器人技术开诚布公地介绍给在场的所有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心里忍不住产生了佩服。

这完全不是一个商人该有的态度。

他好像就只是发现了一种对O和A有益的技术，然后将它介绍给大众而已。

会场继续进行着，突然，楚钰发现工作人员手持话筒走了过来，递给了他身旁高举着手的楚阳。

楚阳接过话筒，很认真地问：“威廉先生，网络上有人说，有相当一部分Alpha以他们的易感期为荣，以掠夺占有Omega为乐，他们不会允许Omega自己改造自己的腺体来武装自己。您怎么看待这个观点？”

“我的观点是，既要允许他们存在，也要允许我们存在。”

威廉语气平静地说：“社会上谁的声音更大并不能决定谁对谁错，我在这场发布会的发言，不过也是一种全新的、不同的声音。”

楚阳说了谢谢，把话筒递还给工作人员，看着台上的威廉若有所思。

要是楚钰早知道在两个月以后，楚阳就要主动以华国第一个尝试医疗AI机器人腺体改造手术的实验人员的身份，把她的手术情况全国直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