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郑浑坐在桌边，因为紧张他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
门边，芳华县主与郑温书踱步进来，骤然看到里面的身影时还有些意外。
“之前就挺童门提及，说你来了，怎么现在却不转过身来？”芳华县主笑着朝里面走近。
郑浑指尖发紧，暗暗呼一口气，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这一动，落后芳华县主半步的郑温书随即皱起了眉。
“娘……”郑浑嚅动了唇，似乎有些艰难地喊出这个字来。
芳华县主怔了一下，莫名地有种久违的感觉。
“怎么了？可是在外头受人欺负了？”
芳华县主敛下心里的怪异，站到郑浑身边歪头，可这一看，芳华县主就怔住了。
“你……是……”
芳华县主想问你是谁，却突然感觉有些心哏，她微微发紧的眼眸，盯着郑浑额心的那一抹红，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摸。
郑浑微微侧头，躲开她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芳华县主指尖发紧，一把抓住郑浑的臂膀。
狠狠闭了一下眼睛，郑浑转眼重新看向芳华县主。
“今日我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以后你别再与外祖母生气了好吗？”
“浑儿？”
“外祖母年纪大了，如今又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是再不与她贴心，她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郑浑声音跟着发紧：“往日里你总是说我惹是生非，哪次不是被我气得厉害，可每次气过之后不一样舍不下我？外祖母其实也是一样的，若不然这些年她怎么会这么偏宠我呢……”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芳华县主想要呵斥，可这脾气此刻居然有些发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儿子，让她感觉有些发慌，也有些难受。
郑浑浅浅一笑，又道：“你身份尊贵，又是大长公主如今唯一的女儿，放眼这京城也没几人能比得过你的贵重，以后有什么不快，发泄过了也就罢了，可不要再随意发落那些下人，说到底她们做事虽然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可是也罪不至死……”
“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芳华县主瞳孔骤然发紧，忽地甩开郑浑的手。
郑浑指尖紧了紧，垂下的眼，瞳孔有些酸涩。
“浑儿，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怎生这般奇怪？”芳华县主压压脾气，眸光又看向他额头的那一抹红。
那抹红刺激的芳华县主心口生疼，她突然抬手想要擦去郑浑额心的那一抹红。
但是……
擦不掉。
那瞬间芳华县主的心里跟着慌了。
不过一笔朱砂画的花钿，怎么可能会擦不掉。
郑浑闭了闭眼，豆大的水珠泛着浅浅的粉红，顺着他的眼角滚落。
“这究竟是怎么会是？为什么会擦不掉？”芳华县主心里跟着发疼，指尖下意识低跟着用力。
郑浑扯下她的手，忍住了哭意：“以后你要好好，尽量控制住你的脾气，我知道你虽然不怎么喜欢我爹，但他对你是真的好，就算是为了他也为了我，你也一定要控制自己的脾气，千万不能……不能在虐杀无辜了，好不好？”
“郑浑！”芳华县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泛起了水珠：“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外祖母跟你说了些奇怪的话！谁告诉你我虐杀无辜！？是你外祖母说的吗？她凭什么这些说她哪来的资格管教我！以前她就没有管过我，现在不能以后也不可能！你是我的儿子你应该跟我同一条心！以前我纵着你去她跟前耍闹，壮得你胆子大了敢为她这么跟我说话的吗！”
芳华县主骂得很凶，表情也甚是狠厉。
郑浑却救只是那样淡淡的，凝视着她，一双眼此刻早已蓄满了水雾。
芳华县主被自己儿子的这般模样，刺得心口发疼，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芳华……别这样。”郑温书走到芳华县主的身后，将手揽在芳华县主的腰上安抚她。再转眼看向自己儿子时，郑温书的心里也跟着充满了不详的预感：“浑儿，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说出来我跟你娘帮你想办法。”
郑浑微微摇头，他往后退了两步，忽地朝着两人跪下，郑重叩头。
两人心里都是跟着狠狠一震。
“我没有什么事，只是想恳请娘以后，念在我的份上，能对那些无辜的下人手下留情，他们虽说只是下人，可到底也是条命，娘……”
啪！
芳华县主赤红了眼，突然一巴掌给他脸上挥去。
郑浑被打得偏了头，有些过于苍白的脸上瞬间就印上了红红的巴掌印。
郑温书惊住，猛地看向芳华县主。
“你做什么！”
芳华县主自己也怔住。
她刚才打出去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巴掌打在了冰块上，凉得刺骨。
地上郑浑跪着没动，隔壁的三人都震惊了，尤其是青枫道长，他脸色骤然一沉，直接转身过来，一掌轰开他们这边的门。
郑温书骤然看到他时，惊愕地睁大了眼。
芳华县主依旧怔愣地盯着自己的手。
郑浑跪在地上，被打偏的脸，正好对着门的方向，他看到青枫道长满脸阴沉，与之前那仙风道骨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郑浑呆住，忘记反应，青枫道长径直走到郑浑身边，单膝跪地蹲在郑浑跟前。
他眸光锁着郑浑脸上的巴掌印，眉头跟着紧紧拧了起来。
“愚孝！”青枫道长轻斥。
郑浑动了唇，忽垂了眼睑轻笑。
“身我父母，养我父母，别说打我，就是杀了我，也是我该受的。”
“受个屁！你忘记你现在是谁的人了！”
青枫道长怒斥，抓着郑浑的手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郑温书松开芳华县主，眼神不可置信地盯着青枫道长。
很显然他认识青枫道长，也震惊这么多年青枫道长容颜依旧，岁月明显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青枫道长神色冷冽有些骇人：“能得郑浑这么一个儿子，当真是你们夫妻三生有幸，但很可惜，你们没有珍惜。”
“你是谁？放开我儿子。”芳华县主指尖动动，眸光看着青枫道长拉着郑浑的手时，终于回神。
青枫道长不理他，外头看向郑浑：“还想继续还是跟我走？”
郑浑抿了抿唇，眼神看向芳华县主。
“浑儿……”芳华县主想将他给抓回来：“刚才是我冲动了，你跟娘回家，回去我给你脸上热敷一下，至于你刚才说的，我……我听你的，不跟你外祖母置气了，我们回家可好？”
她这突然转变的态度，让郑浑有种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的感觉。
郑浑没办法答应，只能微微摇头。
芳华县主骤然看向青枫，眼神仿佛荼毒了一般。
“你到底是谁？我们母子说话与你何干！你给我松开！”
“放肆！”
青枫厉喝，伸手推他的芳华县主身体突然像个球似直接砸了出去。
郑温书惊呆了，郑浑也惶恐了，他在芳华县主砸地的瞬间，就挣脱青枫的手跑了过去，将芳华县主抱住。
“娘……娘你怎么样……”
“郑……郑浑……”芳华县主突然一把揪住郑浑的衣服，眼神逐渐泛着狠厉：“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外人忤逆我吗？”
“娘……”
“你今日……若不随我回去，我就命人坑杀了你院子里的那些下人！”
郑浑瞳孔猛地一缩。
芳华县主又说：“陈绍与你自小一同长大，你舍得让他为你之过英年早逝吗？”
“人命，在你眼里，是当真一点也不值钱啊……”郑浑苦笑：“哪怕是为了我，都不能让你收手放过那些无辜的下人吗？”
“谁无辜？他们拿着月列领着赏钱伺候不好主子被罚也是应当！你为了些外人在这里三番两次的说教我我没与你计较就已经算了，你现在还要为了一个外人撇下我吗！”
“所以，拿了月列领了赏钱，人就该死吗？”
“我既然是主，那他们的生死当然是我说了算的！”
“你……”
郑浑语塞，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本就湿透的眼眶，眼角又再次浮现起了水雾。
之前青枫说她惹怒了天道，郑浑还不相信，但是现在看来，也不得不信了。
高高在上一辈子的人，人命在她的眼中，当真就如同蝼蚁。
郑温书听着这些，他无声一叹上前将芳华县主扶起。
“你与浑儿说这些做什么？长辈的事本就与他无关，你又何必将他牵累进来受你怒火？”
“我也不想将他牵累进来，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他居然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下人来说教我？我那么低声下气的与他说话，他都不肯服软他还想跟个外人走撇下我们难道这样都不应该管教吗！！”
芳华县主动怒，一直想要压抑的脾气似乎也压制不住了。
郑浑深深吸一口气，往后退开。
“我不敢说教你，我只是恳求你，不要在虐杀那些下人都不行吗？”
“不行！”芳华县主怒吼：“他们既然都只是下人，那生死自当由我这个做主子的说了算！”
“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郑浑还想尝试一下。可换来的……还是芳华县主的拒绝。
“今日你若不与我回去！你院子里的那些下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芳华，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看不出来浑儿状态不对吗？”郑温书也有些愠怒。
“他哪里不对？他不是好得很吗？为了不相干的下人来说教我，现在还跟个外人在这里拉拉扯扯，将我说的话全都当做了耳旁风！”芳华县主说着，一把将郑温书个推开。
她身形有些不稳地朝郑浑走近，眼看差点摔倒时，郑浑连忙将她扶住。
芳华县主顺手，又是一巴掌给他脸上抽去。
但这一次，她的手，没能落在郑浑的脸上。
青枫道长闪身立到郑浑的身边，抓住芳华县主的手。
郑浑怔怔地看着芳华县主，小片刻了，才苦涩轻笑。
“如果……我一直都没长大过，该多好呢？”郑浑呢喃：“你还会跟以前一样，不现面的时候我几天才能见你一次，见了面时你也会将我宠着护着，我……”郑浑语气一提，整个人瞬间似乎失去了精力：“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浑儿？”郑温书喊他想劝劝他。
郑浑微微摇头，退到青枫的身边。
“爹，以后娘就拜托你了，劳烦你辛苦一些盯着她，不要让她再滥杀无辜，我怕……我会受不起……”
郑温书心里跟着一颤，他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词。
母债子偿。
“浑儿……”
郑浑转身，自觉地抓住青枫道长的手：“我们现在走吗？”
“郑浑！”芳华县主怒斥：“今日你敢跟这个男人离开，以后你就不在是我儿子！你想清楚！”
郑浑的身影跟着颤了两分，他微微低头，却发现身上隐隐约约有微光波动。
好像是缠绕在他与芳华县主身上的那根母子线，出现了裂痕。
没了躯体的心口，忽地疼得难受。
郑浑下意识低抬手摸了摸，那里的疼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变得愈发浓烈起来。
母子情当真能割舍得断吗？
可是他不想断，那是他的娘。
哪怕她十恶不赦，也是生他养他的娘。
“你想清楚……”青枫道长突然提醒他：“以你现在的能力，能不能承担得起她犯下的那些罪业。”
她犯下的罪业，他愿意帮她担着。
害怕这话会惹怒青枫道长，郑浑深深吸一口气，忽地歪头看向青枫，几近哀求：“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青枫道长懂了，他眸光冷冽地扫过那对夫妻，再转身时，直接拦住郑浑的腰。
他这一碰，郑浑就再受不住，嘴角流淌出了黑色的血迹。
还没踏出门去，青枫道长就脸色阴沉，忙将郑浑打横抱起。那一瞬郑浑彻底没了意识，歪在他的怀里，身体也跟着变得透明起来。青枫道长抿死了唇，身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