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宴席即将开始,往来人潮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几人闹了刚刚那出,便也只低声交谈着。这时,内院里头却晃出个衣着考究的随侍模样的男子匆匆而来,手里还拢着件纯白如雪的鹤氅。还不待尤瑾与荀病白说些什么,就见申昭眉间狠狠一跳,强笑道,“这是我的贴身随侍柏舟。”
果见那人脚步不停,直奔着这边来了。见着自家小主子身边有人,仿若是顿了下,但很快便礼数周全地一作揖。转而紧闭着唇,只将手中的大氅往方咳过眼角还尤带红晕的申昭套上,末了,将缎带系牢,这才出声。
”世子也该注意自己身子,大夫叮嘱过不让吹风的。今儿晨起郡主就吩咐过外出就必得注意着御寒,您倒好,撇下氅子就往最冷的地儿钻。”
申昭有些无奈地点头如捣蒜,“阿姐与阿舟最是心细的。”觑了眼自家随侍的脸色,小心翼翼加了句,“阿姐近来庶务缠身,劳累得紧,这点子小事便不必回了去让她平白操心罢。”
眼瞅着柏舟脸色似有不赞同,申昭忙打哈哈岔开,“你们两倒是聪明,只我嫌着累赘。虽说是不必着冻,但终究行动间不得劲的紧。”
尤瑾两个正看戏得起劲,听着这话便对视一眼,
“哪有你说的那般乖觉?不过是家中有心思灵巧的,也不愿长辈挂心罢了。”
“正是了。可见咱们三到底是一家的。只是韶卿弟弟这身上的可是难得的顶级鹤氅,瞧着毛色便知穿着定也是轻盈如许的。这都嫌笨拙粗重,那真是不知什么样的好东西才能入得了您的法眼,讨的得您的欢心了。”
申昭本意是想岔开话头得分清静,哪里想到这新交的两个都是一脉相承的促狭鬼,倒是又被抓住好好调笑了一番,面皮便有些撑不住,尤瑾见状轻哧一声,
“今儿你们是一家,明儿我们是一家的。怎么?荀二公子倒是四海之内皆兄弟的侠士了?”
荀病白剑眉一挑,“那可不,二少我啊,将来必是响当当的侠义之将!平这四海不平事,攻那八荒不义臣!”
闻言,三人又笑闹开来,刚才一会儿子生起的拘谨气氛悄然散尽。他们还是父兄长辈羽翼下呵护的幼兽,对着未来怀着满满十二分的热忱,想不到也不去想那些必定会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道这许多名贵的花主儿为何开得这般好?这可大有讲究的!光这花厅选址便耗了不少心力。”
说起自家父亲这雅好,申昭那是头头是道。毕竟父亲关爱这花儿的时日比他算起来可长得多,叫幼时的他很是吃味,结果一来二去的,倒也真心实意喜欢上侍花弄草这等事儿来。
尤荀二人闻言起了兴致,西北爱听,镇西侯的逸事自然也爱听。毕竟哪个少年没有被家中父兄长辈念叨过要文成武就,又顺带着说上几嘴镇西侯的丰功伟绩呢?
“你看着这花厅便只觉寂寥空旷得紧吧,寻常夏日倒还好,算得上难得的避暑之所。只一入了冬,就只剩下料峭寒意了。可就是这股子天生天养的气又兼得开阔流通之风,才是培育稳固的花草最喜爱的天然。”
尤瑾循着他所指的花厅各处,不由点了点头,这花厅确实是方一走进来便觉得宽阔无比,原以为是特意拾掇出来以作宴客之便的,没成想竟是特地儿里寻的花域,申世叔果真不愧是爱花君子,样样细致。
“本来我是不想在这儿麻烦地摆宴的,父亲非要说宴乃至亲好友。为着这儿冬日设飨花宴,可费了我与阿姐一番功夫。”
看着小少年仰起的小脸隐隐藏了些求表扬而不自知的嘚瑟,尤瑾含笑着点点头,故作好奇地问是怎么回事?一边手掐了把又要欠兮兮出声撩拨的荀病白。柏舟在一旁看着完全无知无觉的自家世子,忍不住要扶额长叹。
“你是不知道,父亲宴帖上是特意写明了虽为着赏花品景之故,冬日里更需得注意御寒,可咱们侯府里也不能什么安排都不做不是?”申昭神神秘秘地指了指厅内四角。
尤荀二人一同望去,凝了会儿眉,荀病白突地惊疑,“那是何物?”
申昭一副你们终于发现了的样子,“这是我西北特有的熏炉,与寻常京中物什可不同。冬天使着最是舒坦,在室外也不必着冻!费了好大功夫才赶制出来的!”
“侯爷与郡主都是心细之人,韶卿自然也是青出于蓝。难为你还考虑的这般周全仔细。”
“是吗?我怎么没发现这么好?真要这么灵验,你还会咳咳咳咳咳嘛?”
荀病白故作姿态,柔柔弱弱地模仿起方才申昭的情状,只是其中添油加醋了多少就不必说了。
申昭“……”
嘴真欠。
尤瑾“……”
要糟,就一个没看住。
申昭懒得搭理某个不会讲话的大老粗,转头亲亲密密与尤瑾聊起来。旁边插个荀病白,嘟嘟囔囔着要加入。
没一会儿,柏舟走上前来唤。
“世子,要开宴了。”
申昭顿住话头,朝着尤荀眨眨眼,略带些狡黠,用气音道,“我先过去,之后记得来寻我。”
尤瑾含笑,点头应下了。旁边的荀病白嬉笑着,“放心,还要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韶卿弟弟带咱们到阿尔金去呢!”
申昭闻言笑意和眼里一丝察觉不到的烦闷都是顿住,狠狠瞪了荀病白一眼,这才跟着柏舟走到主位那边去了。
正巧着,有侍从前来恭敬相请,言道宴席将开,带着两人往位子上坐。故而尤瑾无奈看了满脸无辜样的荀病白,知他还算有分寸,便不出言说些什么,只跟着侍从落了座。左侧坐着一起过来的荀病白,右侧坐着的却是尤荀二人在国子监相熟的同窗,刑部侍郎府上的公子哥,名唤秦序的。
别看这小子长得一副乖觉模样,实际上是只成了精的小狐狸,在国子监相熟一群玩伴中得了个诨号叫白面野干。平日里除了爱出鬼主意就是与那国子学“百晓通”一道搜罗轶闻趣事。之前说的那桩子国公府小公子吃罪不浅事儿的始末,便是他二人抖落出来的。
还没攀谈几句,就听着上首传来清越的金戈交鸣声,忽忽如雷响彻在阔敞的花厅内,席间俱都安静下来,静静地欣赏品味这与京乐迥异的西北悠扬塞音。待到一曲终了,坐在上首的那人简单说了两句,便唤人上菜开宴。
光看着镇西侯惜花之精细小心,又在花厅作宴客请,便知其人有多爱花重花。然而,尤瑾看着呈上来的各式菜色,还是低估了。
只见那菜肴琳琅满目,铺了满几,其间却合宜地间插着各式花儿状的菜品,巧夺天工,精美绝伦,竟好像真是把天南地北的花儿都采撷下来盛入了玉盘。到主食用完,秦序看着用精致小碗小碟好生盛着的点心啧啧称奇,伸手将一朵团团簇攒的精致花糕夹起,端详片刻,
“这倒仿佛似蜀葵?其花向阳,酷暑百花凋独其花开成林,又名一丈红。只听着西北那带常有,咱们京中却是不多见的。侯府倒真是有心得紧,莫不是想在京城开什么店铺专置办西北独特产业?”
尤瑾闻言,好奇问道,“怎么这么说,莫非侯爷要常驻京师了吗?”
秦序还没开口答话,便见荀病白压低了嗓音,示意那两人附耳过来,
”侯爷留不留京还得看那位的定夺,我是不敢胡乱揣测的,”他悄悄伸出手指指了指天,“只是,郡主与世子今次,必定是会留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