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空间,随“啪嗒”一声后灯光铺满室内。
在回来的过程中,两人不可避免地淋了些雨,江攸肩侧全部湿透。
邓嘉景摸摸湿润的那处衣襟,催促着江攸去洗热水澡。
来之前他思维狂奔,收拾好换洗衣物就带着人一起出门了。直到在浴室中他才冷静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住了。
像在一场狂欢中褪下表面的伪装,亦或是戴上了面具,从中抽离后感到了无限落寞。此时他的心跳异常快,大脑却清醒过来。
邓嘉景移开视线,将手中的衣物放到浴巾架上,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站到淋浴下打开开关。
冰凉的水落到他身上,他朝旁边一闪,手伸在半空中感知温度,待水温合适后他才又站回去。
闭着眼,能更清晰地听见水落下的声响。邓嘉景机械地执行洗澡的动作,完成后手搭在墙上,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任水淋在头发上,顺身体滑落。
直到传来敲门的声音,他才像魂魄归位似的,回了句“马上”,草草擦干身子换上衣服出了卫生间。
江攸像一直观察着门的动向,邓嘉景一出来他就投去视线,目光落到对方湿漉漉的头发上,他眉头紧蹙,“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吹完头发开始洗衣服了。”
从他们回家到现在,至少半小时了,邓嘉景跟他前后脚进的浴室,他已经洗漱完头发也吹了,邓嘉景却像刚洗完一样。
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
“多冲了会儿澡。”邓嘉景说,他慢吞吞地走向江攸。
江攸先他一步过来,手搭在他肩上,将人推到沙发边上坐下,转身进了浴室,从里面取出吹风机,插到沙发旁边的插座上,“给你吹头发。”
“好。”邓嘉景重新挂上笑,“谢谢江医生。”
江攸手指轻柔地拨动邓嘉景的头发,暖风吹在他手上,直到没有摸到湿润的发梢,他才关掉吹风机,又忍不住摸摸身前人毛茸茸的脑袋,“好了。”
“谢谢江医生。”
“小问题。”
江攸去放好吹风机后又返回,邓嘉景还是保持着原姿势没动,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走过去揉了一把邓嘉景的头发,坐到旁边,“怎么心不在焉的?”
邓嘉景偏头看了眼江攸,小声说,“没事。”
“嗯?”江攸看人低着头,有些别扭的样子,笑着说不信。
拇指不停地抠着食指,邓嘉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有点冲动,有点头脑不清晰。”他抬起头,直直望着江攸,“就像我刚才说的做的都不是我自己想的一样,冷静下来有点恍惚。”
“是因为一时接受不了我说要追你吗?”江攸带着些安抚。
邓嘉景摇头,“我不知道。”
江攸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心里跟邓嘉景相差无几,觉得不真实。只不过他是兴奋,觉得自己得偿所愿的那种兴奋,而非邓嘉景的茫然恍惚。
两人都安静了片刻,就在邓嘉景才慌张地解释,“江医生,我不是说刚才那些不是我想做的,我只是觉得像梦一样,我喜欢你的,但我不知道我的喜欢纯不纯粹,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喜欢你,因为看起来我一点都不像喜欢你的人。”
“没关系,我知道的。”江攸松了口气,如负重释般笑了,“我还以为你后悔了,不愿意让我追你了你呢。”
又过了片刻,邓嘉景才磕磕巴巴问:“真,真追啊?”
“嗯。”江攸靠在沙发上,语气轻松。
邓嘉景又问,“怎么追啊?”
江攸想了想,回答道:“送你上下班、给你买好吃的,带你吃饭,给你写情书。”
这是江攸总结周围人包括但不限于他爸妈的追求对象的方式。
“可是这些你已经在做了。”邓嘉景说,“除了情书。”
“嗯。”
“现在很少有人写情书了。”邓嘉景悄悄看了眼江攸,又低下头说,但他从这一刻已经期待起来。
江攸朝他笑了笑,“很少不代表没有。”
“嗯。”
江攸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十点,他说,“但我写得不太好。”
“不会。”邓嘉景几乎立马接道,“重要的是心意。”
“你好懂啊。”
一句话让邓嘉景红了脸,这算哪门子懂。
他这么多年没追过人,不知道怎么写情书,也没有谈过恋爱。只觉得心里胀胀的,有很多情感需要宣泄出来。
江攸问:“那我有幸请邓老师来指正一下我的情书吗?”
邓嘉景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一天之内,情绪大起大伏。
遇见江攸后的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大部分像自己偷来的,每天收集一点细细碎碎的幸福感。
“等我一下。”江攸起身返回书房,不到半分钟就出来了,“伸手。”
邓嘉景乖乖摊开手心,等待来物。
简单的信封落在手中,他眼睛亮亮的,脸颊微红,仰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我真的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江攸坐在他身边,淡淡笑着:“别笑话我就行了。”
邓嘉景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薄薄两张。
“我看啦?”他偏头一笑。
江攸揉揉他的头发,“看吧。”被邓嘉景一瞬不移地盯着,他心中升起巨大的满足感,也起了逗人玩的心思,勾起唇角问:“是要我给你读么?”
本以为邓嘉景会红着脸说不用,然后看他这份写了很久的信,不曾想邓嘉景点了点头,顺手就将信纸放他手里,“谢谢江医生。”
“好。”
江攸举起信纸,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邓嘉景,展信佳。”
清润的嗓音吐字清晰,因为离得近,那声音就像在耳畔诉说一样:“天气慢慢变冷了,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早上出门上班时,太阳照在我脸上,暖暖的,让我想起你来。”
“出差回来后,总是会想起当时你站在阳台看我的那一眼,阳光撒下,你笑得格外明媚可爱。今天接到你后,发现你似乎总比别人穿的要多一些,想给你调理调理身体。抱歉,好像不该在这里写这种事。”念完这一段,江攸顿了顿。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邓嘉景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了,看着江攸,“没关系。”因为是第一次听情书,邓嘉景格外认真,也怕江攸觉得不好意思。
江攸的视线从信纸上移开,眸子含着笑意,又说一次“抱歉”:“抱歉,刚才那句是信里的,现在这句才是现在说的。”说着他将举着信纸的手往旁边动了动,好让邓嘉景能看见。
邓嘉景沉默了。
江攸却毫不在意般,含笑说,“我继续了。”
“我开始享受现在了,每天都能见到你,我很开心。以往只是规律的上班、生活,这样的生活开始变得贫瘠起来,因为你而多了很多色彩,连对普通的睡觉和起床都带着期盼。在我看来我的行为过于死皮赖脸了些,但你好像也没觉得不对劲,所以想着慢慢来也挺好。”
“还记得上次出去野餐,只有我们俩了,我问,‘我们的关系会一直停留在这个阶段吗’,你说不知道。这个答案让我多了些信心,你对我并非无情。”
“我喜欢你看向我的眼神,我仿佛能透过它看见你内里的波涛汹涌,或许是错觉,但我愿意自欺欺人。”
“我还想说,你并不是飘零四处的蒲公英。如果你是,那我可以做滋养你的水源吗?”
江攸一字一句地念着,翻了页,结了尾。
邓嘉景就在旁边看着、听着、想着。
“祝,万事胜意。二零二四年十月三十日,江攸。”江攸将信纸折叠起来。“好了,念完了。”
听到日期,邓嘉景诧异地接过信纸,问:“昨天的?”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递给你,所以偶尔闲着时会写一写。”江攸摸摸鼻子,此时他像个青春期表白无措的学生一样。
邓嘉景从头听到尾,看到尾,他很专注,目光跟随江攸念的段落而移动。欣喜之余也敏锐发现,江攸少念了一段。
他重新展开信纸。
少念的是正文最后一段。
快速看完,邓嘉景心中忽然开阔了不少,脸上也带着笑。
整篇书信并没有“喜欢”二字,他却能感受到真挚的爱意。直到最后也没有明确写出想要在一起,仿佛处处为他留有余地。
邓嘉景抓江攸拿着信纸的手,扫了一眼客厅。
大门正中间挂着他和小源去玩时抓到的小玩偶,当时江攸来接他们,他顺手送了出去。
茶几上是他和江攸一起买回来的杯子,投影布边的展示柜里放着他在公司跟着祝涵摸鱼时编织的一朵玫瑰花。
小源曾经说,哥哥家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因为哥哥觉得装饰品是无用的东西,也不喜欢有人擅自进他的书房。
邓嘉景忽然想起前几天来吃饭时,在书桌上看见他送给江攸的一个小玩偶。江攸的生日在春天,所以看到许楠经常买的盲盒出了迎春花新款时,他也去买了。运气很好,买了三个就抽到了。
他总想多了解、收集一点和江攸有关的事物,哪怕相差甚远,他也能巧妙联系在一起。
这个房子里属于他的痕迹并不算多,但也足够了。
想到家里放着各种江攸送的东西,什么艾草锤、中药香囊、史迪奇玩偶,好像只是随手一给,有什么好玩的就自然而然想到他了一样。他觉得不太好的时候,江攸会说,“收下吧,江源也有。”
他们之间,好像已经渗入了对方的生活。
“怎么了?”江攸动作轻缓地抽出信纸,折叠,带着笑问,“小邓老师是找到可以修改的地方了吗?”
“有。”邓嘉景飞快整理好思绪,认真地看着江攸,“你漏掉了一段。”不待江攸回应,他语气带上可爱的乞求,“江医生可以念完吗?”
“行。”江攸有些无奈,还是好脾气答应,展开信纸继续,“写下这些文字时,我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对你的情感,它或许会伴随我很久,如果可以的话——”
邓嘉景喉结滚了滚,他的眼睛一直看着信纸,这会儿才挪开。将手心覆上江攸捏着信纸的手侧,心扑通扑通跳跃,他看向江攸,“愿意和我一起让它变得更久吗?”
两道不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江攸愣住了,身子微微僵了一瞬。
邓嘉景别开脸,“江医生,我以前一直觉得告白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我总是在计划,在评估,可是我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也愿意一起将这种情感变得更久。”邓嘉景的声音很小,却很坚定。
好运降临在他身边,他只需要轻轻伸手便能抓住。
“好。”
他抓住了。
邓嘉景嘿嘿一笑,觉得自己就是孙悟空分空,孙悟空是七十二般变化,他是七十二种情绪随意切换,“那我们是不是算在一起啦?”他尾音翘起,颇为俏皮。
江攸也笑:“算。”
那种颅内兴奋的感觉又来了,邓嘉景觉得自己像飘在云朵上,凑近江攸的脸,他们好像从没有这么近过,他晕乎乎地问:“那我可以亲你吗?”
回答他的不是言语,而是江攸轻轻的一吻,像对待珍宝般轻柔的一个吻。
邓嘉景老实了,呆呆地看着对方,过了好半天才想起说话,“江医生,我觉得我好像又开始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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