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重新炙烤着地面,空气中弥漫着雨打湿泥土的腥味。
邓嘉景想着自己和姜怀的“奇遇”。
姜怀竟然是江攸的表弟?
十分钟前,休息室内。
被看得莫名的邓嘉景不甘示弱地看回去,接着就看见姜怀摸了摸鼻子靠近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千万别把我的秘密跟他说啊。”
“什么秘密?”邓嘉景也小声问。
“我有喜欢的人啊。”姜怀低声说,“虽然过程是我编的,但结果是真的。”
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不着痕迹认识身边的人就在一起是假的,但喜欢同性是真的。
邓嘉景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好歹不全是假话。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江攸刚接了个电话,从窗边走回来,又对姜怀说,“你妈让你看着时间自己回去。”
姜怀瞪了江攸一眼,“我跟着序哥来的。”
“陈序?”江攸说,“开完会我看见他走了。”
“怎么可能!”姜怀紧皱着眉头,嘴角下垂,看起来很沮丧,“你肯定是骗我的。”
他的背不自觉驼起,邓嘉景忍不住给他顺了顺背以作安慰。
最后,以江攸口中的陈序从楼上会议室下来把人带走为结束。
邓嘉景跟在江攸身后,低头盯着对方的鞋跟。
“邓嘉景。”随声音停下的是江攸的步伐,邓嘉景刹车不及,整个脑袋往江攸后背上撞了一下。
江攸似是有些无奈,转身朝向邓嘉景,“我刚说什么来着?”
面前的青年懵然地抬眼看着他,眼眸里装着他身后的雨过天晴。江攸喉结滚了滚,先一步移开自己的目光,“下雨后地会有些滑,看路。”
“好的江医生。”
“姜怀跟你说什么了?魂不守舍的?”江攸放慢了步子,与邓嘉景并行。
邓嘉景下意识扭头看,又生生止住,“嗯?”
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说了让我早点跟你表白,如果不表的话你就会和别人谈恋爱了,还说我们俩很配。
哦,还说了他喜欢男生。
但是,这些能说吗?
邓嘉景在心里打了个草稿,缓缓开口,“也没说什么,就给我拿扑克牌占卜了一下?”
说“占卜”这个词的时候,他明显犹豫了一下,怕江攸把他当成迷信的人。
哪知得到的答案不是这样。
“那你可赚了,他人送外号’姜半仙’,算的东西十有八九是对的。”江攸笑了笑。
邓嘉景有些惊讶地嘴唇微张:“真的假的?他一般算的什么?”
“算学习算感情算工作。”江攸顿了顿,评价道,“人小鬼大。”
“有什么依据吗?”邓嘉景眨眨眼,“他算的这些。”
说起这个,邓嘉景就有很多问题,“算卦是用签,占卜是用专门的占卜牌吧?我还没见过用扑克牌算的。”
江攸望着远处山峰边的一抹虹光,偏头看了眼邓嘉景,“有,他的观察能力很强。而且不知道从哪儿认了个周易师傅,说跟他有缘,隔三差五教他算点东西。”
邓嘉景问:“那他有给你算过什么吗?”
“有啊,他算我二十六岁能遇到我喜欢的人。”江攸毫不在意地说。
沉默了几秒钟的邓嘉景还是忍不住问,“那你遇到了吗?”
江攸本想说没有,但却鬼使神差地看了邓嘉景一眼,片刻后才回答道,“不知道呢。”
两人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
只是,邓嘉景突然很在意江攸的年龄。
他们认识了这么久,他还没知道江攸今年多少岁了。他可能是个不合格的暗恋者,连最基础的信息都不了解。
“江医生,”邓嘉景开口,“你今年多大了?”
江攸明显愣了一瞬,“嗯?二十六,怎么了?”
“没事。”邓嘉景止住话头,用指腹摩挲着手指。
手机忽然传出两声消息提示音,他很快将手机摸出来。
要是平时,他绝不会在和别人交谈的时候看手机,但现在他急需东西转移注意力,平复一下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
打开后发现是姜怀的微信消息。
哦,刚才在休息室加上的,江攸的表弟。
[姜怀]:对了,忘了告诉你,最后让你抽的几张牌是算年龄的,一般来说,你的正缘和你差半轮,要不比你大六岁,要不比你小六岁。
[姜怀]:算了,你往大的去找吧,我看你也挺年轻的,别去祸害未成年。
[姜怀]:哦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你和你喜欢的人是一对良配?
[姜怀]:不对,不是我说,是牌说的,天说的。
[姜怀]:还有我见到我哥那个眼神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想揶揄一下他,以前他对我可凶了。
这消息邓嘉景是越看越沉默,心也是越来越乱,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同时心里又升起期冀。他再过两周就二十岁了!
江攸比他大六岁!
“邓嘉景。”他听见有人叫他,声音清润,“抬头看右边的山峰。”
他下意识跟着指令抬头,一弯彩虹缀在远处山峰,十分醒目。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彩虹,却是第一次无心看彩虹。
视线不自觉偏向身旁,哪怕只窥见侧脸。
“邓嘉景。”江攸又叫他,他便有了光明正大看对方的理由。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邓嘉景呼吸一滞,表情不自然起来,但他装作很淡定的样子,问怎么了。
“没什么。”江攸说。
邓嘉景心头那口气松了下来。
“就是——”
很好,又提了起来。
“问问你下午想吃些什么。”
这口气是提了又放,他喉结滚了滚,说都可以。
江攸没和邓嘉景谈论工作的内容,而是在脑海内搜索了几种味道不错的吃食,“有一家火锅还行,去吃吗?”
“去。”
这会一开就是一下午。
一场雨,降了燥热。
江攸用纸巾擦去自行车座上的水珠。
“我去扔!”邓嘉景自告奋勇,伸手拿江攸手上的纸,在这过程中,手“不小心”碰到对方的。
他为自己的小动作感到羞耻,又因这点触碰心动不已。
哪怕他们有过更亲密的触碰。
雨后地面湿漉漉的,幸好是水泥地而非土路,否则他们的裤子和鞋都会遭殃。
“要不要先回去放相机?”江攸的身边从头顶传来,“反正顺路。”
公司的美工组将需要取的素材给他列了个表格,也不是很多。昨天和今天他走走逛逛就拍了一半,接下来还有三四天肯定能拍完。
他并不着急。
跟别的组员相比,他真的就和外出旅游没什么差别。
而且出门吃个火锅也没有什么拍的。
接下来的两天,江攸在忙活自己的事情,邓嘉景都是自己四处溜达取材,他们还约了明早看日出。
不得不说,在这儿呆着很舒服,自然风情浓厚。
邓嘉景忽然想起奶奶不经意间说起的小时候。奶奶说,那个时候家里不是很富裕,没钱供她读书。豆蔻年华总会有一两个爱慕的人,而结果总不尽人意。
天降大运,她受到了资助,读完了高中。因为政策原因,也只能读到高中。
接受过更高一层的教育,使她不甘于女人结婚后被约束的一生。那几年就顶着各方的催婚压力工作,好在终于遇到了对的人。
刚结婚那几年,她不愿意生孩子,因为害怕。后来意外怀了,生下没两年,高考恢复。
她又想去上学了,得到爷爷的支持。但命运总是捉弄人,又怀了。父母的不支持,嗷嗷待哺的孩子,为他顶着压力的丈夫,她放弃了。
这些奶奶只跟他说过一次,但他记了很久。
记忆中,奶奶告诉他乡下并非不好,有个自己的小院子,可以种种花,下雨了摆个躺椅在檐下,看雨水从瓦片上滴落,看因雨水而变得更娇嫩的花。
说不定还有打湿羽毛的鸟儿到你檐下躲雨,但它们总是很胆小,会离你很远很远。
夏天时候太热了,就去竹林旁的小溪玩玩水,脱了鞋踩进水里,整双脚都被冰得很舒服。偶尔同伴会一起玩泼水游戏,在炎炎日光下,沾水的那点儿皮肤就像久旱逢露。
邓嘉景走到一片小溪边。
溪边很多人挽起裤脚,鞋摆在一边,坐在稍大一点儿的石头上,将脚泡在水中,还有小孩儿拿着水枪吸水朝别人喷溅。
远处还有一行人支了两张烧烤架,袅袅炊烟升起。
邓嘉景沿着小溪走,找了块石头坐下。他看着周围的人群结伴,欢声笑语。为他遮阴的竹枝随风摇曳,相依在一起发出沙沙的声音。
而他身旁空荡荡的。
这一刻,邓嘉景觉得自己是孤单的。
我不要一个人,邓嘉景在心里想着。
于是,他起身拍拍屁股,朝百草园的方向出发。
难得的多云天气,不用一直被太阳晒,起风时还很凉快。
多走两步去接江医生下班吧。
他给江攸发消息:江医生我来接你下班。
其实他们也才刚分开一会儿。
[江医生]:在后山,还要很久。
[江医生]:要来的话找门卫室的李叔借一下他的电动摩托,我记得你会骑。
昨天当了一天跟屁虫,他已经摸清了药园的基本路线。
说的后山其实是木园,那里都是有药用价值的参天大树,像一片森林。就是很远,和正门是个方向相反,药园的两端。
真要走过去,至少一万步起。
想见江攸的心让邓嘉战胜了间歇性的懒病,更何况还能借车骑。
邓嘉景想,还好江攸没有问他为什么刚分开一会儿就要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