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峰愣住了。

紧接着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起身，不是开枪，也不是回应周巡的话，而是第一时间把手电打开，对着那人影直愣愣的照过去。

两秒后，他又把光转过来对着自己，确切地说是对着自己的眼睛，不停地让自己感光。

这一圈下来周巡倒是有点懵，他犹豫了两秒，还是把自己手上那个小火机关掉，然后上前试图把人从地上拉起来。

但是一靠近，他就发现不对。关宏峰跪在地上，呼吸异常急促，在手电的光照下，甚至能看到他额头的虚汗。

“你咋了？受伤了？”

周巡刚把话问出口，这才想起来貌似有“黑暗恐惧症”这回事。

“没事吧？老关？”他又把火机打开，凑到人眼前试图增加一点微弱的亮度，“你还能行不？这够亮吗？”

“没、没事。”关宏峰缓了这几秒，终于喘得上气了，“……你别燎着我。”

他晃了晃脑袋，差点一头撞上眼前的火光，于是把那只手推远了点。周巡按了一会火机觉得手指头酸，干脆又关上揣回兜里，再一次试图把人拉起来。

关宏峰扶着树往起站，又过了几秒才缓过劲儿，深吸几口气，平复自己的心跳。

“你这病这么厉害呢？”周巡也不知道怎么帮忙，在一旁插着腰看他，“不能治吗？”

关宏峰又用手电照了一下他，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幻觉，于是叹了口气：“看过心理医生，没什么成效。”

“庸医吧？回头换个大医院看看。”周巡一撇嘴，很快下了判断，“实在不行看看中医呢，没准喝点中药扎个针啥的能治好。”

关宏峰欲言又止的把那句“这是心理问题”咽了回去，摇了摇头。

“你怎么跑这来的？”

周巡嘿嘿一乐：“甭提了，我这个……”

两人还没聊上，关宏宇的方向又传来两声枪响。两人同时回头，又对视一眼，随后十分默契的掉头往远离枪声的方向走。

其实已经有些距离了，但枪械毕竟是远程武器，安全起见，还是越远越好。

关宏峰刚走两步，发现周巡并没有跟上，一回头，看见人一瘸一拐的跟了上来。他把手电光打下去，才发现周巡的左腿裤脚已经快碎成墩布了，小腿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一皱眉：“你腿怎么了？”

“害，问题不大——先走，我路上跟你说。”

他说着，顺势抬手搭到关宏峰的肩上，一边还拍了拍：“劳驾，扶一下哈。”

关宏峰本想先检查一下伤势的，但看周巡坚持，也只能安心当起了人形拐杖。

“怎么伤的，严重吗？”

“不严重，放心啊。”周巡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怎么伤的这可复杂，我得跟你从头说——”

关宏峰架着人，安静的听他继续往下说。周巡果断省略了前面乱七八糟的两人都知道的内容，甚至省略了劫车的过程，直接从自己跑那段开始回忆。

“……俩悍匪，一人手里一把消音，押运那哥们儿差点让他开瓢了，我不跑能行吗？”他说着，抽出两只手比划起来，“当时没想那么多，顺了把枪就跑了。但反正后来是老赵那边去控的现场，我把枪就还回去了——哦对，他和我说你们有可能在这一片的。”

“所以你的腿……？”

“奥，跑时候崴了一下。”

关宏峰看傻子一样瞧了他一眼——你崴脚把血管崴炸了？

周巡仿佛无视了眼神里那点质疑，自顾自的往后说：刚进青山区这片林子的时候，他老远听到有疑似枪声的声响，就顺着往里走，一直到林子里那个木屋，也就是关宏峰他们发现尸体的那个地方。

在他们之前，周巡是最早到达现场的，他去那会人刚死，血还在流。所以他就顺理成章的遭遇了凶手，好巧不巧，那人还正好是下午劫车的悍匪之一，于是两人在林子里周旋了大半天，逼得那人最后开了好几枪，周巡才艰难的脱身。

“我这火机就从他那顺的。”

由于他是直接从押送车上跑下来的，所以身上没有任何其他物品，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不过按照关宏峰的推测，应该就是他们在木屋刚发现尸体的时候，外面那几声枪响。

“再然后吧……跑的时候没看路，这腿是摔的。”周巡尴尬的挠了挠鼻子。

关宏峰笑了一声：“摔能摔成这样？”

“哟，你看这地，东一块西一块的。”他愤愤不平的指着被树根长的坑洼不平的斜坡，“地上草又密，这天又黑，谁看得清啊。我这一脚下去是空的，从上面掉下来好几米，下面正好还有块石头，啪叽一下就摔上去了——不知道这地咋长的这么缺德。”

走了一段距离，周巡似乎有点支撑不住。他寻了一棵树，扶着站在原地，左腿一直虚搭在地上，麻木的僵着。

“累了，歇会。”他说。

关宏峰皱起眉，手电照过去，看得出周巡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出了一头冷汗。他蹲下去，用手电照了一圈，要求周巡现在立刻处理伤口。

周巡本来还想嘴硬一会，但转念一想，这林子指不定还要呆多久才能出去，于是十分干脆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裤腿已经英勇牺牲了，关宏峰让周巡自己拿着手电，随后把那些衣服碎片卷起来，露出里面的小腿。随后他就发现，那点血迹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皮肤表面被树枝刮伤了而已，都是些半天就能痊愈的小伤口。

小腿外侧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紫色淤斑，在膝盖和脚踝的正中间，隐隐还有点发肿。

关宏峰把手指按上去，几乎没用力，但是小腿肌肉条件反射似的抽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周巡呲牙咧嘴的开口。

“嘶——”

他整个人都疼的僵住了，关宏峰立刻收回手，感受到指尖上残留的热度，已经超出正常体温的范畴。

他已经有了判断，但出于确认，还是问了一句：“你转一下脚，看看还能动吗？”

左脚十分缓慢且轻微的转了一点，紧接着就停住，动弹不得。

“哎，骨折了吧这是。”周巡自己也有判断。

“应该是腓骨骨折。”关宏峰神色严肃，“得处理一下。”

他说着，把手电拿了回来，叫周巡在原地等着，自己跑到附近去捡了几根长度可观的树枝，拿着树枝在他的腿上比划了一下，把确定长度超过了小腿长度的留下，剩下的丢到一边去了。

他把周巡裤脚上原本就有破口的布料撕下来，扯成几根布条，随后把木棍固定在腿上，将布条在瘀伤两头绑住。

“手艺还挺好。”周巡评价了一句，扶着树又站起来。

关宏峰架住他的左臂：“你这只脚最好不要沾地了。”

“……老关，这是你心跳的声儿吗？”两人一凑近，周巡就能从安静的环境里听出点异样，“这么乱，还能撑吗？别你倒我前头，我这腿可扛不了你。”

“这片草太杂，没法生火。”关宏峰没有正面回答，“前面找片空地吧。”

周巡又一蹦一蹦的跟着他往前走，没走几步就受不了了——腿上那几根木棍的长度超过了膝盖，所以这腿也不能弯起来，不然树杈戳的膝窝疼；但是伸直了吧，走起路来脚又不可避免的会沾地，一沾地更疼，所以只能半曲不曲的僵在那，走起路来太费劲了。

才走过两棵树，周巡终于忍无可忍的开口：“哎不是，这树杈有必要吗，要不撅短点？”

“骨折怎么处理还用我教你吗？短了还绑它干什么？”

“这越走越慢啊，靠——”他差点又被绊倒，“这太费劲了，拆了吧。”

关宏峰看了他一眼：“你这条腿要是还想要，就最好别乱动。”

周巡无奈闭嘴，不过又走了几步，他还是败下阵来：“哎行行行就在这吧，我看这地挺秃的，不行我把草都拔了给你拔出一片空地行了吧——我这真没法走。”

说罢，他也不再管其他的，直接扶着树又坐到地上。

实话实说，眼前这块地确实还算干净。关宏峰从四周扒了点土，在眼前的地上围出一圈土堆当隔离，随后又顺手直接从树上扯了一大块连枝带叶的树杈，掰碎了点扔进去。

周巡拿出火机，点了片叶子放进去，眼前很快形成一团不大不小的火焰，燃烧起来。

关宏峰缓了一会，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忽然，关宏峰的手机响了一下，他快速查看，一条消息弹了出来：「目前安全，你怎么样？」

是关宏宇的号码。

他很快打字回复：「一切正常，遇周巡」

对面等了快半分钟才回复：「那按照原计划汇合」

「ok」

周巡窝在树根前，关宏峰则坐在他斜对面，很快收起手机。两人都安静的看着火苗，心思各异的在想什么。

“老关，想找你是真不容易。”周巡冷不丁的开口。

“……我没想到会有人劫车。”关宏峰略带歉意的说。

“怎么样，咱俩现在能聊了吗？”

关宏峰看向他：“你想聊哪个？”

是你被栽赃的事情，是化工厂我假死的事情，是林嘉茵的事情，是我和关宏宇的事情，是213的事情，还是伍零零的事情，你想先聊哪个？

周巡一时间也有点选择困难了。他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蹭了把脸上的灰，决定先从最近的说。

“先说昨儿晚上那出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