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几日的休养,纪见溪已经好了不少,趁着阳光正好,他背手在天井里转。
除了前几日在段寄云面前闹了个笑话外,纪见溪感觉良好。
“哟,这位公子瞧着好生面熟。”
徐梦璋从屋里出来看见纪见溪遂打趣道,在成功收获一双白眼后心满意足开门出去了。
纪见溪走了两圈,实在无聊,便坐上了摆在院中的摇椅。
贼人尚未落网,敌在暗我在明,为了不给人增加负担,纪见溪选择尽可能窝在家里,只是在家中待了这几日,备考时候攒的闲书都已经看得七七八八,有些还没看,不是不感兴趣了,而是提不起兴致了,因为人已经待得疲乏了。
舒达今日还没来,不然还可以指导他习字念书。当然,段舒达的叔叔段风也不在,倒也舒心。
正出神之际,听到了叩门声,纪见溪应一声,一压摇椅,从上面弹起来,大步去开门。
来人正是刚刚还在念想的段舒达,还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段寄云和林方砚。
一个是与自己被绑一案有关的朝廷命官,一个是自己求学期间的夫子,这二人的组合纪见溪想不出来他们来是所为何事,但又怕自己和他二人聊天,让段舒达落了寂寞便先安排了他。
纪见溪取了这几日看得一本简单且插画多的游记给段舒达,连带着昨天让徐梦璋买的酥糖一并给了他,将人安顿好后还不忘再塞给他两颗彩纸包的橘饼。
在纪见溪给段舒达安排座位的时候,段寄云一直在旁边帮忙,见人安顿好,诚恳道谢道:“多谢见溪。”
“段公子客气了。”此时面对段寄云,纪见溪还是觉得羞愤,称呼不自觉疏离了些。
徐梦璋不在,纪见溪待客,他本想煮水点茶,再配合些酥点的,但那二人都顾及他身上的伤,都不愿麻烦他,直言清水即可,见二人坚持,纪见溪也就作罢,但还是提出了几样点心,连着油纸一并摆在案上。
纪见溪接过段寄云递来的纸,将他一一展开,每页开头有一工整字迹,而后是略大又略显稚拙的字迹。
将它们一一看过后,纪见溪抬头看向二人,在得到林方砚的肯定后,转头看向在角落里端着书的段舒达,最终转向林方砚。
“这些习题是我出的,本来寄云经人介绍,想要我教习舒达功课的,因为不知道舒达水平如何,所以出了卷子。”
林少轩目光扫过卷子,继续道,“就结果来看,舒达答得比另外两个我带的学生答得都好,但在康京带他的萱娘子却说舒达并没有夫子,可从答卷上看并不是这样,所以几经周折,我们想找到舒达的无名夫子,毕竟舒达夫子的头衔,我受之有愧,所以也跟着来了,倒是没想到是见溪你。”
纪见溪有些不好意思,有种上学被夫子抓包看闲书的感觉,但他又扫了一遍卷子,回头看向段舒达夸赞道:“舒达这些题答得不错,比从前进步了许多。”
“舒达,当真是见……纪夫子教的?”段寄云抓住重点,在称呼上犹豫一瞬,最后还是选择尊重夫子。
“寄云言重了,我并未系统地教习过舒达,因而算不得什么夫子。不过是有时我读闲书的时候顺便教习了些知识罢了,再加上舒达聪慧又勤于练习,这些功课他答对多半都是他自己努力。”
当年一时冲动自告奋勇去给段舒达做夫子,却被叶萱萱冷言羞辱了一番,当时也只是歇下了争一个“夫子”名头的心思,并未多往心里去。
可如今经历许多之后,那时候叶萱萱的腌臢话却似回旋镖一般,荡出去许久回旋扎在了心上,他不敢惶应下这声夫子。
“见溪过谦了,舒达再如此聪慧也不能只靠自己便能识字,定是需要人指导。见溪已然教过许多,不知能否请你作为夫子继续教习舒达。”段寄云称呼变换,说着的时候瞥见段舒达一双眼盈盈看向这边。
“若论教习,坐在这里的林夫子不是比我更合适吗?”
林方砚笑着在段舒达的卷子上点了点,“可舒达识字诵章做得如此之好确实多亏你,往日里你讲求的可不都是合适才是最好的吗?今日怎么揪着这些细枝末节不放了?是不是舒达?”
三人看向在一旁端书的少年,见他猛猛点头。
“不瞒见溪,我作为舒达的叔叔,因为战事在舒达成长上缺席了好些年,现在边关和平了,我回来康京,想要弥补错过的时光,但总是不得其法,见溪你与舒达相处融洽,若能做舒达夫子我也能从中学习些相处的法子。”段寄云恳切道。
纪见溪看向叔侄二人,眼睛在二人间逡巡,面上不可思议。
“你二人才是叔侄?”
段寄云见人面上微红,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段风呢?”
这回轮到段寄云一怔,不过一息他便想明白了事情,自己似乎并没有和纪见溪说过自己与段舒达的关系,这下才引起了误会。
但段寄云羞于承认是因为那时候对上了纪见溪的眸子,一时忘了言语。
“段风是我在边关认识的,他无名无姓,又跟在我身边认我做了大哥,所以他便跟着我姓了。至于‘风’一字,含义并不好。旁人喊他‘疯子’,虽然知道不是什么好词,但他没有名字,只能以此作名字,后来取名字时候,他却主动提出要这个字,但‘疯’着实不合适,便取了同音的‘风’,好在他也喜欢这个字。”
此话一出,纪见溪更是羞愧难当,觉得这几日暗戳戳腹诽段风的自己真不是人啊。
等人平复好了,段寄云才将事情拉回正题。
“那见溪可愿作舒达的夫子?”说完又觉得少了些什么,段寄云补充道,“束脩之事我不太明了,见溪开价就是。”
段寄云目光诚恳,但纪见溪莫名在他身上读出了一种冤大头的气质。
纪见溪回头看向满怀期待望着自己的段舒达,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二位,舒了口气后,如实答道,“抱歉,此事我还是不能如此贸然答应。”
“见溪可是有什么顾虑?”林方砚问道。
段舒达已经搁下书来到三人面前,水灵灵的眼睛望着纪见溪。
纪见溪摇头,如实道:“不瞒诸位,秋闱结果出来后,我就打算回家先探望阿姊的,之后再徐徐图之。”
“不过,经过这一遭之后,反倒是让我更加倾向于不再科考,人生就短短这么几十年,我要继续的话,感觉人生已然被划分成了一个又一个不确定的三年,看不见尽头,也不知道人生几何。”
纪见溪敛眉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清水倒映出他的面庞。
“待身上伤再好些了,我便准备启程回家,收进一路风光,再思索未来去向何方,再或者我算术尚说得过去,也可以留在家里,在阿姊手下做个小掌柜也不错。”
“曾经倒是想青云直上,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心中其实并无这般大志。”
“此去归家,我未必还会回来康京,我若是这么接下了,最后爽约了我怕是连舒达这位小友也要失了去。”
段舒达扑到人怀里,紧紧地埋在人怀里,眼泪和不要钱似的向外涌出,他仰头看向纪见溪,张嘴着急地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咿哑声。
他忙跑去刚刚坐的地方取了书本,放在纪见溪手上,指着书,指着纪见溪,又指着自己,手忙脚乱地比画着什么。
“舒达可是想见溪在康京这段时间继续教你习字?”段寄云问道。
段舒达一脸感激地看向段寄云,然后重重地点头。
“那见溪如何想?”
林方砚话音刚落叔侄俩目光炯炯看向纪见溪。
纪见溪沉吟片刻,点头道:“好,但是我归家之后,舒达继续和林夫子学习如何?”
段舒达看了看三人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的纸,转头满怀期待地看向纪见溪。
“嗯,我会给你写信。”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段舒达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行为有些丢脸,一下子红了脸,从纪见溪怀里跑出去,拿着书又回到刚刚带着的凳子上,将书高高举起,遮住了脸。
三人见状,相视一笑。
而后,又聊起了些其他事情,待到段寄云注意到在一旁看书的段舒达已经仰在一边睡过去了,才起身告辞。
“见溪当真不再考了?”送人至门口,林方砚回身问纪见溪道。
纪见溪愣怔一息后点头,“抱歉,夫子。”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当年不也放弃了再备春闱,在旁人眼里我也是个疯子不是?”林方砚制止了纪见溪想要否认的话,“但这条路是我自己千思万虑选择的,我不后悔,不然我可能也是你说的那种框在三年又三年条框里的人。”
纪见溪点头应道,对着林方砚敛衣作礼,“多谢夫子。”
送别三人没多久,徐梦璋便回来了。
“我今日见到朱兄了,你的事我没瞒住,明日他要来看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