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吉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也不知是不是不习惯。
哑子那边已经传来了微弱的鼾声。
吉伟辗转反侧睡不着,越想越觉得烦闷,索性也不睡了,披上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他本来是想在院子里透透气的,可外面实在太冷了,浑身一个哆嗦后吉伟正想回去,忽然一阵空灵又飘渺的呼救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救救我……”
那个声音很轻微,可吉伟实实在在的听到了。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空档的内牢里那声求救像是砸入了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一圈一圈的,又轻又柔。
吉伟猛地回头去看,好在虚惊一场,他的后面没有人。吉伟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后背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他不敢再独自在院子里逗留,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卧房,想了想还是摇醒了正在沉睡的哑子。
“哑子你醒醒,快醒醒!”
吉伟急得头上冒出一层热汗。
哑子被他摇的缓缓睁开了,见吉伟满脸惊慌失措,瞬间直起了身,看着吉伟,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鬼……”吉伟咽了咽口水,又紧张的往门口处瞄了一眼,才继续道:“这里有鬼,还在喊救命,我亲耳听到了!”
哑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拍了拍吉伟的肩膀,示意他去睡觉。
然后自己便躺了下去,又睡着了。
“哑子,哑子?”吉伟试着叫了他许久,也没有一点动静。
“死哑子!”吉伟气急败坏的瘫坐在地上,这会他倒是镇定许多,他仔细想了想刚才的事情,心中十分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可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鬼吗?
吉伟盘算着天亮以后再去外面找找,或许是哪个内牢里的女人半夜三更不睡觉乱叫唤也不一定。
想着想着外头天光微亮,吉伟也在床上慢慢睡去,他做了个被人追杀的噩梦,吓得他一直跑一直跑,最后是被吓醒的。
醒来时哑子已经把内牢里那个东西的吃食给拿回来了。
吉伟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好自己去看哑子拿回来的东西。
“你确定没有拿错?”吉伟指着地上的一个泔水桶,桶里装的是一堆烂烂乎乎的靡状物,上面还飘着几根绿叶菜:“这是人吃的东西吗,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跟泔水有什么区别,就算是犯人也没见过吃这种东西的,这简直比……比畜牲还不如啊?”
哑子耸了耸肩,表示就只有这些。
吉伟骂了一句:“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后又想到昨天伊戈尔称呼那扇门里的人为‘东西’,一时间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没了头脑。
他们初来乍到不敢贸然行事,吉伟拉上哑子,两人提着装了吃食的泔水桶走到他们所负责的那间内牢。
里面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吉伟示意哑子上前去听听动静。
哑子也没推诿,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前,附耳倾听。
吉伟用口型问:“怎么样?”
哑子冲他摇了摇头。
“难不成伊戈尔看我们是新来的所以想给我们个下马威?”
吉伟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可他也不敢冲动,又对哑子用口型道:“你把门打开。”
这举动无异于让哑子做个探路石,要里面真有什么危险哑子跑都来不及跑。
哑子挑了挑眉,还是照做了。
吉伟倒是也不心虚,本来他卖个人情让哑子进来就不是为了做好事儿,现在不让他顶上那面子不是白卖了。
越想越是心安理得,看着哑子小心翼翼推开门的样子反倒多了一丝不耐烦,压着声音道:“里面有你爹啊磨叽什么?”
哑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逆着光站立的原因,吉伟看不清哑子的表情,可他那双眼睛很亮,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那是一双可以窥探到人心最丑恶作态的眼睛。
这个想法一出来,吉伟先吓了一跳。
区区一个哑子而已,他怎么能……怎么配,生出这样一幅好眼睛?
哑子的眼睛一定是猥琐下流,让人看一眼就绝对不会再想去了解的。
那里面应当盛满了混浊才对!
吉伟觉得一定是刚才阳光太闪让他眼花了,等他揉了揉眼睛还要再看时,哑子已经转过身,缓缓推开了半扇门的屋子。
从外面看过去,那里就像是黑漆漆的一个洞,看不到人,或者任何东西。
吉伟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哑子出来,他暗自衬了衬,难不成出事了?不可能,要是真出事了哑子不得叫救——
娘的,哑子不会说话啊!
吉伟后背登时起了一层冷汗,刚才他应该一起进去的,也好歹有个照应,现在哑子一个人进去了自己去还是不去?
若是不去,哑子死在里面,过后被伊戈尔问起来他该怎么说?
吉伟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随后咬咬牙,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干,早死晚死都要死,现在不去不是爷们儿!”说完随手抄起旁边的一把扫帚就要冲进去。
恰逢这时,哑子出来了。
“干?”吉伟举着扫帚的手很是滑稽,他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哑子,总觉得哑子跟以前又有点不一样了。可他一时也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哑子也看着他,挑了挑眉,似乎在问:这是在干什么?
“爷们儿刚想进去救你。”吉伟放下扫帚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你怎么进去这么久,里面真有你第唉——什么啊?”
想起哑子刚才那个眼神,吉伟的话到舌尖生生转了个弯。
哑子笑了笑,比了一串不算难懂的手语。
“你是说里面的人已经在吃饭了?”
哑子点点头。
吉伟不可思议,如果里面真的只是普通的犯人,那他刚刚在这里杵了那么久算什么?
算他蠢???
吉伟猛地想起来:“伊戈尔不是说要我们两个人一起进去吗?里面到底有什么?”
哑子指了指半开的门,意思显而易见:你自己进去看。
本来还有一些激动的吉伟这时却退缩了。
他梗着脖子道:“反正明日也能见到,你今天都送好了我还进去干什么。”
笑话,他又没有自虐症,才不想一个人去看里面的东西。
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哑子笑了笑,转身把内牢的门重新关了起来。
吉伟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生怕在哑子面前丢了面子,以后不好立威,见哑子不是非要看他笑话让他进去,吉伟如释重负。借着回去的路上,吉伟又偷偷打量了哑子好几眼,对,没错,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哪里不一样了?
吉伟说不上来。
但是这都不重要,现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打听,也是他来宫里的唯一目的——
他要找到计晖的尸身。
不管是死是活,他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能死心。
好在这个活简单,送完饭后一整个下午都无事,吉伟先是溜去了内牢的大食堂,与那儿的伙夫打成了一片,不过是吹了几个牛,那群没什见识的伙夫已然将他当成了战场上颇有实力的头头。
“吉哥!”一看起来比吉伟还要年长些的男人一脸艳羡的看着吉伟,很是激动:“战场上刀剑无眼,吉哥竟然能次次平安归来,那不仅仅是靠的实力,还有上天的庇佑啊!”
男人年轻的时候上过一次战场——不,说是上战场也是抬举他了,实际上他当了逃兵。
可能是惧怕死亡,也可能是承受不起面对无数死伤的场景,在上战场的前一夜,他选择当了逃兵。
代价是一双好腿。
他故意从高处摔下来毁了一双好腿,从此只能做个跛子。以此才能逃脱当逃兵的死罪。
吉伟听着他的称呼,心里总觉得别扭。吉哥吉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骂他鸡婆。
“战场么都是九死一生的,能活下来的都算是捡回来一条命。”吉伟笑着端起一碗水润了润喉咙,说这么久的话他早就干了:“你们是不知道,以往经历的所有战场之中,唯独和泰平的仗最是难打。”
“这个我知道!”有人举起手道:“我以前听说过泰平有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可让咱们遭了好大的罪,死了多少人呐,啧!”
吉伟趁热打铁将话题继续往那位女将军身上引:“谁说不是,老子活这么久就没见过那样的女人,长着一副好皮囊杀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人道:“你说的是计晖吧?”
吉伟摸了摸脸上的胡茬子:“嗯呐,是呗。”
“听说这次栽在了人猿手里?”那人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个在军队的老乡说的,死的可惨了,发现的时候眼珠子被挤爆了,一条腿都被大虫给拖走了!”
吉伟眉心一跳,整个人抖了一抖。
“是你老乡亲眼看到的吗?”
那人没发现吉伟的异常,摆了摆手道:“哪儿能啊,具体什么样也就只有人猿知道,我们都是听说来的。”
吉伟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管从谁嘴里说出来计晖的死讯,他们都没有亲眼看到。
有人道:“甭管真假都和咱们没什么关系。”
“要我说还是死了好。”另一人解气似的道:“你们想想她杀了咱们大疆多少人,害的多少娃子没了爹,那些寡妇领着孩子哭的眼睛都瞎了,家里生一个的爹娘投河的都不少嘞!”
上了战场生死有命,大疆损失惨重,难道泰平就毫发无损吗?
再说了,战争也不是计晖挑起来的,要怪只能怪上面的人野心太大,不满足于现状,怎么能怪到计晖身上去?
吉伟想为计晖说点什么,可看着一群人深以为然的表情,张了张嘴嘴,那些话最终没说出口。
罢了,他说与不说,对计晖的名声都没有任何意义。
大疆人都不喜欢她。
突然,有人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道:“这么一个鼎鼎有名的女将军活着的时候无缘得见,也不知道死了之后能不能见到。”
吉伟看了他一眼,咧着嘴扯了一抹假笑:“难不成你知道她的尸身放在哪里啊?”
本是讽刺对方的话,却不想……
“可不是么。”那人没看出来吉伟表情中的不善,反倒是有点得意洋洋,全然忘了之前怎么答应好友消息绝对不外露:“爷这里正好有点小道消息。”
……
吉伟喉头一哽,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打听到了存放计晖尸身的地方。
“在哪里?”
那人警惕的望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气氛一时僵住,众人探究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吉伟的身上。
“呸。”吉伟陡然恶狠狠道:“三年前老子弟弟初次上战场,她杀了老子弟弟,这笔仇她活着的时候报不了,死了老子就是尿也要尿她身上出口恶气!”
众人豁然开朗,一人安慰道:“她死都死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咱们都得往前看。”
吉伟没说话。
那人看他表情不善,只以为他心中还有气,继续道:“现在两国交战,我倒是听说计晖的尸身要被运至泰平去磋磨他们的士气,你还是别想着报仇了,小心惹祸上身。”
“怕什么!”先前对吉伟透露消息的男子突然扬声道:“死都死了难不成还能诈尸?”
他看着吉伟,眼里闪过一抹精明:“想要报仇也不难,就看你有多少诚意了。”
吉伟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另外几人见吉伟二人学说越邪乎,都识相的散了,他们可不想知道那位大将军的尸身在何处,更不想惹祸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