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廉狼狈的跑了三条街,鬓发散乱玉冠歪斜,身上的配饰全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他这才进了自家的铺子后院洗澡换衣,回到府中。在与孙大人彻夜长谈后,他无奈的接受了这桩婚事。
秦桑积攒了许久的心绪稍稍发了出来,浑身一松,当晚就病倒在床发起热来。初一十五又是熬药汤又是喂热水。可银霜却雇了一辆马车深夜前往孙府扣门。
守门的小厮见到她只身前来,面色焦急,难免诧异。
“少废话,赶紧去禀报你们大人,说秦家姑娘病重,请你家大人出面找个顶好的大夫去看病。”
小厮犹豫起来。
“可是,大人已经歇下了。”
银霜大怒。
“圣上亲口赐的婚,你胆敢阻拦?”
小厮吓了一跳,眼前黄光一闪,一卷布帛摔进了怀里。
“圣旨就在你手上,你好好看看上头的印玺真不真!”
小厮吓得肝胆俱裂,腿脚一软跪倒在地。
“喂,弄脏了圣旨可是要杀头的!”
小厮颤巍巍将那卷圣旨捧起,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您,您先收回去吧。我这就去给您通报。您赶紧收好了!”
银霜抓过圣旨插进腰带里,坐在门槛上等待。
不一会儿,老管家急急跑了过来。
“大人身子不适,才喝了药。想亲自去瞧瞧,被夫人拦下。我这就领你去找大夫去。事不宜迟,快走吧。”
一行人来到城西,大夫也吓得不轻,赶紧上前搭脉问诊。几息过后,大夫松了口气。
“是心症引起的风寒,心火旺,脾气虚。我开个方子好好调养着。”
老管家舒了口气。叫外头的小厮将马车里的几个盒子取来,里头是一些人参鹿茸燕窝等物。
“城西保安堂是孙家产业。要找大夫的话,尽管去请。要抓药也可随时去拿。”
老管家从袖中抽出几张雪白的细纸。
“这是一座宅院,是我们夫人的嫁妆。今儿送给秦姑娘住。那宅子里小厮丫鬟皆是现成的,病人住在那儿也清净些。您先替秦姑娘收着吧。”
听闻此话,秦桑迷迷糊糊哭了起来。
“我一介白身,无父无母,只有二两银子傍身。怎么养的起那么大的院子和那么多的仆人?你还是告诉你家大人,趁早再给孙公子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吧。我这么个不祥之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干脆叫那大夫给我开一剂毒药好了,喝了一了百了!”
初一掉下泪来,呜咽不止。
“二姑娘您别这么说。你要是死了,那圣上不就成了个专门坑害别人性命的小人了?老爷子尸骨未寒,你还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银霜掩面挤出两滴眼泪来。
“罢了罢了,我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要死就死,大家一起死了干净!省的秦钰回来看见一家子人都横尸街头,还不气疯了?他那个暴脾气,连丞相都敢打。到时候杀个百八十号人,再被圣上砍了脑袋,我们一家子在地下也算是团圆了。”
老官家犹豫半晌,咬着后槽牙从怀中摸了半天,摸出几张银票来。
“秦姑娘且宽心。我们大人怎么会放着姑娘不管呢?这三千两银票您先收着,平日里花销打赏的,足够用了。用没了尽管来要。现在好好养病最要紧。”
秦桑哭的厉害,银霜看她实在挤不出更多眼泪,便拉着老管家出门去,顺手把银票塞入袖口。
“也夜深了,您老人家还是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着些。秦姑娘有我们照顾,叫你家大人放心便是。”
钱都到手了,谁有功夫在大半夜听一个老头子说什么场面话?
银霜快速关了院门回到内室,晃了晃那几张银票个那张皱巴巴的圣旨。
“好了好了,银子到手!小姑子你好好吃药好好睡觉。我从前怎么把你家掏空的你没忘了吧?只要有这圣旨在,孙府的银子就是我们的银子。我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秦桑早就喝了药,发了一身汗,觉得好多了。一翻身坐起来。
“还得了套宅子呢!回头赶紧卖了,换成银子,我们好好的花!圣上既然敢赐婚,我就敢享受。别跟我爹似的,闹腾了一辈子,临死了都找不到地方埋。”
银霜一拍大腿。
“小姑子你能这么想,还算有长进。我们女人活的艰难呐!男人既然觉得我们是可以送来送去的货物,那我们当然要让自己货真价实才对。要是他们养不起,那还有什么脸做京官儿?趁早回乡种地得了。”
第二日一大早,秦霜亲自带着初一出门,将那不大不小的精美宅子卖了,得了白银四千两。
一大家子人出门买齐了首饰簪环衣裳,浩浩荡荡去状元楼美美吃了一顿好酒好菜。抬着几大箱子金银首饰回到了城西。账都记在了孙府。
当上百个伙计齐聚孙府门前的时候,守门的小厮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慌忙叫来了老管家。
老管家哪儿见过这阵仗?登时两腿一软,忙不迭的跑去找孙大人。孙夫人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掌家娘子风度。
“急什么?小丫头闹脾气呢!她想花就让她花个够。你立刻去把银子兑了,省的人家说我们不爽利。”
老管家的额角落下汗珠。
“可是,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尽两万银子。真要给?”
“什么?两万两银子!你没看错吧?”
孙夫人满面惊骇,手中的茶碗翻在衣裙上,烫的她咬牙叫唤。
孙大人心如刀割,脸上青白交替。咬着后槽牙说道:“兑了!告诉满城的商户,以后我们府上只结现银,不收账本!”
银霜的计划夭折。
“这位孙大人是能成大事的。面子有什么用?银子才是硬通货!”
多亏了这孙大人,银霜将手头的簪环首饰一变卖,换成自己倒卖药材换来的银子。左手倒右手,便有白银万两过了明路。她立马就在城南城东城北都买了地皮,找来工匠兴建豆腐坊。
从此,银霜的豆腐坊有了个响亮又文雅的名字。
四方豆腐!
三座豆腐坊同时开工,银霜忙的脚不沾地。抽空叫雇书塾里的人写了几百张招工帖,贴在了四处城门边的城墙上,又派了城西的孩子们满城乱转,张贴此贴。
“四方豆腐坊招收卖豆腐的人,每卖出一块豆腐可得铜钱一文。腿脚灵便头脑清楚者为先,男女皆可。”
一传十十传百,京中百姓津津乐道。孙大人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这秦家娘子有些头脑!”
孙夫人嗤笑。
“豆腐原本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繁琐费力又卖不出价钱。她明明可以专供各大酒楼,或盘个铺子售卖的。可她偏偏要招工,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工钱大笔大笔流出去,她能赚多少?真是够蠢的!”
孙大人摇摇头。
“你还真以为她是为了赚银子?她这分明是为他相公拉拢民心,积攒声誉。卖一块豆腐得一文钱,你当然看不上眼。可对百姓而言,每日挑着担子走一圈,就能得几十上百文钱。又不用费力气做豆腐。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孙夫人眼睛一亮,随即面色突变,一拍桌子。
“她哪儿来的银子开豆腐坊?分明是拿我们的银子去邀买人心!一万多两白银呐!我们积攒多年的银子一大半入了国库,让皇上提拔你升官。就剩下这不到三万两,还被她抢去一半。不行,这豆腐坊是咱家的,必须夺回来!”
孙大人拈须一笑。
“她收尽民心,我们若出手,百姓就会戳我们的脊梁骨。秦家姑娘已经被圣上赐给我们家做媳妇。秦家娘子往后若想安稳做生意,也得倚仗着我的官威。秦钰回来,能不感激我?我镇守京中布防,他带兵打仗。我们结成一党,往后的官途就通畅了!你可不许为了些蝇头小利胡来!”
孙夫人连连点头。
银霜这边,短短三日,前来豆腐坊应征的百姓足有数千人。仔细挑选之后,银霜将专职卖豆腐的人与有立身之本的人分开。按着住地的远近一一分派到四座工坊。
武明眉毕竟是见过世面的。银霜便让她管了城北的工坊。赵母与秦桑管城西,初一十五管城南。银霜自己管城东。
银霜根本不怕闹出什么事端。因为,她这次大张旗鼓的招工,并非是为了得民心,而是为了光明正大的将城外的大批暗卫调入城内,安插在四个工坊中做事。有他们看顾,出不了大事。
做豆腐的暗卫留守豆腐坊,既能保障安全,又能随时接受调遣。外出走街串巷卖豆腐的暗卫,既能将生意做大,又能时时打听各官员府中的动向。就连宫中之事银霜都比前朝的官员多知道几分。
七月份,天气炎热。银霜的豆腐生意大不如前。
这时,她竟然收到了秦钰的信。
秦钰已经在边关暂时站稳了脚跟,知道了京中发生的事。他特意搜寻了边塞夏日的几样吃食食谱送给她,还顺便运来了关外的黑豆、黄豆、芝麻、红枣等物,就存在城外的村落里。
银霜连着大半个月都喜笑颜开,充满了干劲儿。用那食谱做出了凉粉凉皮等吃食,借着孙大人的名义送入状元楼。
这风味小吃一出现,就得到了京中贵胄的喜欢。引得京城所有的酒楼纷纷效仿。
可惜,银霜有秦钰从边塞带来的粮食,味道与中原的作物不尽相同。有些香料甚至是从别国换来的。没有一家酒楼能模仿出那美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