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没有想到许三多会犯蠢。蠢到，以为他不去了就能让自己去。

蠢到，让自己觉得心疼的不行。

成才听自己老爸说起来的时候心里满是无语。

“他说，四叔，让成才去当兵去吧，我不去了。”成老爸抽着烟，笑出了声，“这傻小子啊。他以为他是谁啊，他说让谁去谁就去啊。他是掌管选兵的干部？我就吓唬他，‘部队上说要你嘞，那你就算是和国家挂上勾嘞，你就是国家的公有财产了。不去，可是要坐牢的。’那傻小子才哭咧咧的走了。”

成才能想象到许三多扁着嘴巴噙着泪走路都样子，说不定还晕头晕脑的走错方向了嘞。

那好吧，成才心里想，看在他还挺为我着想的份儿上，那我就原谅他吧。

他在心里单方面埋怨你许三多一通，又单方面的宣布原谅了许三多。

“唉，三多也是个好孩子。到了部队上，你俩可得相互照应着。不能再像小孩子似的斗气打闹了。”

成才点点头，以后，他身边的熟人就只有一个许三多咯。

高垣亲力亲为的来送弟弟，最好再来个临别赠言，也好为他一年的连长生涯点拨一下，可惜高城不买账。

他正心急火燎的安排人看好新兵，布置站台守卫，防范闲杂人等。这要是送新兵的时候闹出来点什么动静来，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高垣看着自家弟弟忙的脚不沾地，很有些“爱兵如弟”的感觉，真是越瞧越顺眼。

高家人，果然生来就是吃军营这碗饭的。

只希望高城不要像自己这样，因为老爸要保住自己这饭碗，就去敲碎了别人的饭碗，徒让他留下一生的遗憾。

新兵进站了，指导员何红涛很讲究工作方法，通过让新兵合唱《团结就是力量》来展示精神风貌。

队列虽然走的挤挤挨挨不大成样子，但是精气神儿着实还算不错。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钢，向着法西斯的开火······”

新兵一边唱一边走上站台，家长们可不管孩子正在向谁开火，一涌奔上去看自家孩子去了。

现役士兵不得不开始努力维持秩序。

其实就是亲人话别，闹哄哄是有，乱糟糟却不可能。

史今不得不感叹连长的先见之明，这更部队令行禁止的纪律比起来，确实差的太远，不维持不行啊。

直到走进欢送新兵的火车站台，成才都有点懵懵的。

这就是花了五万块才有机会来坐的火车吗？这绿皮车看上去真一般，也不知道它送我们去的地方又是什么样子的。

因为心里惦记着他老爸送出去的辛苦钱，成才到少了旁人的离愁别绪，只一门心思要把这个兵当出个花样来。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好好训练那是基本的，处好关系那是额外的，他要在这些之外好好加练，争取名次，一定要做那最耀眼的军中绿花，才不枉了花那么多钱来这一趟。

成村长摸摸儿子胸前的大红花，欢喜的看着孩子一身靓丽的军装，都是一样的衣裳，我家成才穿上，就是比别人排场。

“娃啊，到了部队好好干。”又怕他太拼命，“也别光拼命，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摸摸娃身上的衣裳，“这衣裳你妈才洗过，能穿好几天咧，你多穿几天再洗。唉，以后就要自己洗衣裳自己照顾自己嘞。”

成才满脸黑线的听着老爸絮叨，“爸，我都多大了，又不是没自己洗过衣裳。哦，这部队的衣裳就那么金贵，我还洗不得啦？”

他满脑子还想着不能让老爸花钱花的不值了，结果他爸担心自己不会洗衣裳。以前他爸从不在意什么洗衣裳不洗衣裳的，今天连这个都要提两句了。

看见老爸眼里的泪，只好哄他，让他安心，“你放心吧，我听你话。哎，还别说，我妈洗过的军装就是干净好看咧，穿上去软软乎乎的，不像新衣裳穿着硌的慌。”

成村长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你妈洗了好几水咧。怕你穿着不舒服，再在火车上窝憋久了，更难受了。出门在外，能让娃舒坦点就得舒坦着来。”

成才听见这话，想想离家那么远，一时也低头不语。

“时间到了，呈原来队形集合，准备蹬车。”

“请老乡们马上离开我们队伍。”

“请家长同志退出队伍。”

蹬车时间到了，成才回到队伍，远远看着老爸退到人群里。

史今开始点名了。

新兵一个一个有序蹬车。

成才上车后下意识的张望，想看看许三多在不在这节车厢，刚刚上来的时候还没念到他的名字。

他不知不觉穿过了两节车厢来找许三多，终于看到了那个提着行李往窗户上扒的的小个子。

嘿嘿，竟然在这儿！

一巴掌拍在他帽子上，许三多果然回头笑：“成才哥。”

成才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真是不一样了，多有精神，一边说话一边故意往他脸前一冲：“三呆子，吓死你了吧？”他没说的是，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我吧。

许三多可听不出他的未尽之意，纳闷地问他：“你咋上来了啊？”

还好他没木呆呆的说一句你不是没选上吗？

但是在这里，这话已经够直白了，这不就是说你不是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吗？

成才颇有些不自在的拉拉帽子，指着许三多手里的帽子转移话题，“帽子帽子。”言下之意是，你该戴上帽子。

许三多这回听懂了，低头戴帽子。

成才自然是知道自己没有被史今选上的，他的视线转向站台，史今正在那里向本地协助他们工作的军官汇报工作。

他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史今究竟看中了三多身上哪一点，觉得三多会比自己更适合部队呢？

两人挤挤挨挨的凑到火车窗口前，往站台上找自己的老爹老爸，俩老伙计互相搀扶着，眼泪流的哗哗像要给干燥的空气加加湿。

成才的离愁别绪终于泛滥了。他就要离开家，离开生他养他的爸妈，去往不知道几千几万里之外的地方生活了。

毕竟才19岁，说是成年人了，也还是小孩儿心性。他抹着泪花给老爸敬了个礼。

心里还没完了说一声，老爸，我绝不让你的钱白花了。

两个小混混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奔着许老爹就是一个猛推，成老爸怒吼：“你干啥咧这是！”跳起来就帮着老伙计打架。

成才和许三多激动的奔车门而去，要去帮自己老爹老爸。

史今迅速赶到，一把拦住了冲在前头的许三多，看到成才的时候，有一瞬的诧异，但他的注意力很快便尽数被怒气冲天的许三多吸引走了。

成才看到了史今那一样，只一瞬间，他就冷静了下来。

他不是许三多，他在史今眼里不特殊。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具有能让史今用情感来包容的特殊性。

他没有在史今这个老兵面前犯错的本钱。

而且，他爸花了那么多钱才把他送上这列火车，他不能因为打架闹事被退回去。

他已经知道，哪怕进了连队，表现不好，是会被退兵的。

瞅见老爸没有吃亏，他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呆呆坐在火车硬座上。

许三多在哭，可他没有心思去多听，更没有心思去安抚。

许三多的身边有更信赖的史今抱着安慰，他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守着秩序不添乱就好。

成才心中茫茫然一片，不知以后面对的是什么。

还好高城先前安排的站台守卫还有本地服役的没撤走，帮着俩老人收拾了那俩混混。

成村长把帮他们的人只给许百顺看：“老东西，你知道那是谁？上边领导。”

许百顺纳闷：“领导帮咱们打架？”

这也算是沾染军属的光，上边领导帮着打架了。

成村长笑他：“说啥咧！”人家那时维持秩序嘞。

火车鸣笛一声响，天涯路远两相望。

希望孩子在部队好好照顾自己。

两个斗了一辈子都老家伙此时此刻只是两个送走了儿子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