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热腾腾的菜和汤都端上来的时候，周荔终于松了口气，幸好从卖相上来看，这顿饭看起来不会难吃到哪去。

黎琛白提早摆好了餐具，这么漂亮的餐具倒是显得这些家常菜看上去都不普通了。

周荔看着黎琛白用筷子夹了一份，而后送入口中，他细细地咀嚼着，脸色如常，在注意到周荔紧张兮兮正在盯着自己看的时候，他没有停下夹菜的动作，反而多夹了些，顺带也给周荔夹了。

“快吃吧。”他说。

“味道…怎么样？”周荔放慢了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黎琛白的身上，要是他说不好吃，她就马上把那盆汤扣他头上。

“很好吃。”黎琛白的嘴角上扬，“你似乎总是缺少自信。”

听到了黎琛白的正面评价，周荔这才放下心来，虽然她知道黎琛白是绝对不会说难吃的那种人，“人对自己的东西总是有滤镜的。”

“嗯？比如说？”

周荔把米饭送入口中慢慢嚼着，口腔里很快充满了丝丝的甜味，“比如说，自己的作品总是看不出问题，又比如说其实男朋友长得很丑，却在滤镜的加持下觉得他长得还行。”

“毕竟审美是很主观的。”黎琛白的一碗米饭很快见底，“人类会追求美的事物，或许对她来说，她的男朋友就是很符合她的审美。”

“这也有道理啦。”周荔突然想起来叶芊，也不知道她离婚了没有。

“老张有没有跟你说过叶芊两夫妻的后续？”

“没有。”他摇头。

周荔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问一句叶芊的离婚的事情。

“这得看她个人了，如果她真的是在这里没有别的依靠，无法独立生存的话，或许她真的会继续维持这段婚姻。”

黎琛白把筷子插入鱼腹中，剜出了一块嫩肉放到周荔的碗里。

“改变观念需要一点时间，就好像我们无法要求一个婴儿马上就开口说话一样。”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作为女性我还是不愿看到那样的场景再次出现，上一次我正好在场，那下一次呢？”

“正如法律无法保障每个人的权益，社会的运转需要多方的协作，这也是为什么社会上也会有很多民间组织与公益机构，他们的出现填补了官方不能触碰的区域。”

周荔若有所思地吃着鱼肉，在那之前她确实没想过，那些被伤害过的人之后该怎么办呢。

毕竟无论是谁，都能对着受害者抛去轻飘飘的一句话，指责他们不够努力，不够坚强。

周荔偶尔会在叶芊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对叶芊的关心就像是在关心之前那个被伤害得伤痕累累的自己，让周荔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过去，要是那个时候她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她是不是会变成叶芊那样？

无法独立生存，用血肉之躯去拥抱带着尖刀刺向自己的“爱人”，逐渐失去自我，甚至为了维护这份畸形的依靠，对无辜的人散发恶意。

“要是在意的话，给她打个电话怎么样？”黎琛白的话语点醒了周荔，她用力地点头，心里盘算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

“抱歉，讲这个话题有点扫兴了。”她装了一碗汤给黎琛白，汤里面加了椰子，椰香飘在空气里，带着清新的甜味。

“不会。”黎琛白用勺子轻轻搅动汤汁，“想要继续探讨，还是换话题，这取决于你。”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周荔的心里突然起了些恶意，她放下筷子，用手撑着脸看向黎琛白。

“之前来所里开会的时候，为什么要装看不到我？”

话音刚落，黎琛白拿着勺子的手停了下来，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最后他抬头看向周荔，无奈地笑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不是你说不要再联系了吗？”

周荔这样被反问，心里还仅存有一点心虚，她没有自乱阵脚，而是继续步步紧逼。

“但是，不联系不代表就要装不认识吧？”

“嗯，一眼就看到你了。”黎琛白没被她的话语激怒，反而笑容更甚，“原本是很生气的，后来看到你眼睛红了，我就消气了。”

“骗人，我眼睛没红。”周荔气得就要把手边的纸巾扔过去。

黎琛白的笑容却变得有些落寞，他垂下眼眸，又开始用勺子搅动汤汁。“可是真的好伤人，荔荔，你对我说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好难过。”

周荔抓着纸巾的手在瞬间就松开了，看着黎琛白的表情，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跟着揪成了一团，酥酥麻麻的不适感让她鼻头一酸，厚重的负罪感压得她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对不起……我只是……”她支支吾吾，眼眶里蓄满了泪，只要一眨眼就要落下。

黎琛白见状，无可奈何地皱着眉头坐到了周荔的身旁，他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另一只手替她拭去眼泪，可是这么一个举动却像是开启了周荔的眼泪开关，眼泪是越擦越多，根本就停不下来。

“我只是很没有安全感…越想要证明什么，越被困在在原地打转……”周荔抽噎着用力地说完了一句话，“我很后悔……”

“已经没关系了。”他温和地顺着周荔的头发，用纸巾擦去她的眼泪，“吃饱了吗，要不要去沙发上坐？”

“还没喝汤。”周荔吸了吸鼻子，她捧起汤碗一口气喝完，可是眼泪还在顺着眼角流下来，黎琛白无奈地又掏了一张纸巾帮她擦嘴，接着横抱她到沙发上。

周荔被抱到他的腿上坐着，她抓着黎琛白的衣服，头靠着他的肩膀，眼泪顺着流到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一片深色痕迹。

“黎琛白。”她突然停止了哭泣，只是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在叫完名字后，她郑重其事地看着黎琛白的眼睛。

黎琛白还在给她擦鼻涕，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也没有停下来。

“我很喜欢你，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

在吐露完自己深藏已久的心意后，周荔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身体像是轻飘飘的，她再也不用压抑着，再也不用说出违心的话语来。

周荔清楚地看见，在她说完之后，黎琛白的脸在霎时间就变得通红，他的眼睛睁大，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嘴唇张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脏跳动极快，似是要脱出胸腔的束缚，抱着她的手也随之用力，他猛地把脸埋到周荔的颈窝里，不再让周荔看见自己。

周荔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紧接着她听到从颈窝处传来了闷闷的声音。

“告白应该我先说才对。”

“怎么这也要争先后啊？”周荔没忍住笑了出来，难道表白一定要是男性主动吗？

黎琛白抬头，他轻咳一声，脸颊还是红红的，看向周荔的眼睛带着哀怨，“周荔，你就是我的克星。”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怕的。”周荔抓过黎琛白的手，自然地与他十指相扣，黎琛白的手心湿漉漉的，在触碰到周荔的手的那一瞬间，他用力地握紧，不给周荔一点逃离的机会。

“要不要吃蛋糕？”他转移了话题，周荔懒得戳穿他，于是点头同意了。

黎琛白把蛋糕拿出来摆好，竟然把蜡烛都准备好了。

“要点蜡烛的吗？可是我们都没到生日。”周荔问。

“也不是要到生日才能点。”黎琛白把蜡烛带去厨房点燃，而后在蛋糕上找了空位插上去，五颜六色的蜡烛点缀了精致的蛋糕。

周荔把灯关了，黎琛白坐在她的对面，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火焰在他的眼里闪耀。

“还要许愿吗？”周荔又问。

“许吧。”

“那好吧。”周荔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许愿，从十岁起每一次的生日，她都许着同样的愿望，希望父母身体健康，世界和平再无战争。

这一次，她想稍微自私一点。

祝周荔未来的日子平安顺遂，心想事成。

她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面前多了一份文件，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写了一堆东西。

“看看吧。”黎琛白用手支着脑袋，还把笔准备好了放在周荔的右手边。

周荔就着火光看清了文件上的标题：“不动产赠与协议”

甲方是黎琛白，乙方是周荔，提到的不动产正是现在周荔租住的房子。

“什么？”周荔怀疑自己看错了，她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真的没看错，她记得业主不是黎琛白，而且上面还约定所有的税费由甲方承担。

也就是说周荔只要现在签字，就能获得一套房。

“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黎琛白看着她陷入混乱的模样，没憋住笑了出来，“签字吧，还得去公证呢，公证完了我们去办过户。”

“你什么时候买的房？”周荔决定要捋捋，她放下协议，一副要质问他的模样。

据周荔的了解，这里的房价可不便宜，租金甚至达到了她月工资的一半，不管去哪里都挺方便的，虽然面积不大但是真要买下来没有几百万结不清，更别说非直系亲属赠与涉及到的费用，这绝对不是黎琛白一时间就能做出的决定。

“就几天前。”黎琛白老实交代，“当初看房子的时候你就很喜欢这套房子了，所以我找到了中介帮忙联系业主，他也很乐意卖给我。”

“你疯了！”说完之后周荔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咳了一声后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

“可是，我和你…我的意思是，这房子不便宜，我要签字了你就会失去差不多几百万。”

“和几百万比起来，你终于获得了能在A市扎根的安全感，这难道不好吗？”

他说得轻轻松松，好像百万对他来说不过是几块钱，周荔的眼眶却再次红了起来。

原来黎琛白一直都知道，她是有多么地想要留在A市，可是在经历那么多事情后，她几乎都要接受自己不得不要在夹缝中生存的现实，这套房的出现足以解决她眼前所有的难题。

她再也不用担心会刁难人的房东，不用担心租期结束后不得不四处奔波的未来，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布置自己的房子，可以养很多很多宠物，谁也不能阻止她在此扎根生长。

难怪他会买那么多东西过来，因为他早就为这一刻准备许久。

“把蜡烛吹了吧，我也许了一个愿。”黎琛白提醒道。

周荔含着泪点头，她吹灭了蜡烛，屋子里再次陷入了黑暗，她伸手要去找灯的开关，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在黑暗之中，她什么都没能看见，她摸索着，找到了他的下巴，指尖擦过他的嘴角，然后摸到他的眼睛，睫毛在她的手心里扇动，痒痒的。

“周荔，我爱你，我希望你能够感到幸福。”

他把脸埋到周荔的手心里，在黑暗里他们看不到彼此，却再也不会感到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