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宁远瞧着不过十岁左右,瘦瘦的,小小的,穿着一身白衣,缩在墙角像一只白色小猫。但消瘦的脸颊依旧没能遮掩出他的俊秀,仅看一眼便能断定,这家伙长大后一定极为好看。
安然第一次深刻认识到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句话的意思。
咳咳。
发现宁远正抬头盯着她,她不自在的挪开目光,毕竟被人抓到自己盯着他出神这种事情,对安然来说还是很尴尬的。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这么快就来检查尸体了?发现什么异样了吗?”
安然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瞧了瞧,等了许久都没见角落里的宁远回应她。她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宁远朝角落里缩的更厉害了。
“你怎么了?怕尸体?”
安然这才意识到,就算是宁远,现在也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心智,对于尸体,肯定会害怕的吧!
“害怕的话就不要进来了,在门口等我就好,等我检查完我们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真的吗?我可以走了?”
闻言,宁远忽然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种欣喜,但对上这个目光的瞬间,安然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她的印象里,宁远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劫后余生的目光,一次都没有过。
她抿了抿唇,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宁远身边,不确定道:“宁远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回应她的是片刻的沉默,紧接着是宁远慌乱地摇头。
他不记得自己了。
就算早就做好了准备,安然的心里还是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等等。
瞧着地上的尸体,她忽然反应过来。既然宁远不记得她,为什么会跑到放着尸体的屋子?
刚才她进来的时候,门是锁着的。
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安然看着角落害怕到发抖的小宁远,问道:“有人把你关进来了?”
小宁远咬了咬嘴唇,看向安然的目光中带着戒备,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嗡的一声,安然眼底闪过震惊,紧接着是一股没由来的心酸和愤怒。
宁远现在才不过十岁,把一个十岁的孩子和尸体关在一起,这人心思有多么恶毒。
“是谁干的?”
安然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宁远却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连连摆手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会乖乖的,你,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我……”
瞧着小宁远这副吓得要哭的样子,安然心中哽咽一瞬,她抬起手,想把小宁远拉起来,不料下一秒手猛然被他拍开。
和尸体共处一室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惊吓,他心底的恐惧此刻化为动力,一心只想赶紧从这间屋子里逃出去,没等安然过多解释一下撞了上去,急忙跑出屋外。
安然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撞到在地,懵了一会儿后反应过来追出门,却发现周围哪里都没有宁远的身影。
这家伙瞧着小小的,跑起来还真是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宁远,宁远。”
安然喊道,暗自懊恼刚才没抓住他。正巧,上午找她算卦的那个妇人走了过来,安然急忙上前问。
“张姐,你看到一个小男孩从这里跑过去了吗?差不多这么高。”
从其他人口中安然得知女人叫张艳红,是府上来做饭的伙计。她丈夫和她一起都是府上的人,如今死的诡异,这院里已经没人敢过来了,只有她因为要处理丈夫后事还在。
“男孩?”张艳红回忆了一下,想到什么后立即转头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人后才松了口气,“道长,您是说那个孩子啊,您可千万别在夫人面前提起他,不然,不然夫人心里会不舒服的。”
“他不是夫人的孩子吗?”
安然面露疑惑,难道是她判断错了?可宁远和府里的那位夫人,长的就是很像啊!尤其是那双眼睛。
“嘘嘘嘘。”
张艳红急忙打断安然,低声道:“道长,这句话您可千万别跟其他人提起。”
“张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宁,那男孩到底是谁啊?”
“可……”张艳红面露难色。
“张姐,这事很重要,府里的邪祟不解决,夫人那边我也不好交代啊!”
“这件事,莫非,跟邪祟有关?”
“嗯。”安然镇重地点了点头,“邪祟很可能是跟府里有什么恩怨,你不告诉我情况,我不好判断这邪祟是想干什么,这事解决不了呀!”
“恩怨?”
张艳红忽然想到些什么,几番挣扎后拉着安然进入了侧面的一个房间里,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然后才开口道:“其实,不瞒道长您说,这宁府,确实有件恩怨未解,这件事,也正好跟您找的那个小孩有关。”
“怎么说?”安然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这件事,要说,还是要从十一年前说起,那时候我刚来宁府不久,宁府管家的还是以前的那位大少爷……”
早在十几年前,宁家便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宁家世代经商,积攒的财富是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而那时候宁家的当家人,是一位叫宁柯彦的少爷。
宁柯彦是宁府嫡出的长子,受尽宠爱,从小到大整个宁府无一不对他毕恭毕敬。而宁柯彦本人也十分努力,认真好学,不过十五岁便跟着宁家老爷走南闯北,逐步接管宁家。
可惜天命难测,一次出行途中遭遇马匪截货,宁家老爷当场身亡,宁柯彦落入水中幸得一条命,而代价是摔断了一条腿。
在宁柯彦归家不久,紧随其后的,便是宁府的大喜事,宁柯彦要成亲了。一是宁柯彦到了要娶妻的年龄,二是为了冲喜,好好去一去宁府里的晦气。
迎娶的那位,是邻镇大户人家留过洋的女儿,庄雪凝。二人奉父母之命成婚,婚后一年,便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宁远。
可惜好景不长,一次出行途中,宁柯彦乘坐的船遇上风浪,整船人全军覆没,无一人归来,那时,宁远才刚过百天。
那时候的庄雪凝独自带着宁远,族中人的逼迫令她寸步难行,患上了极为严重的产后抑郁,几次三番想要自尽了结此生。
就在宁家陷入四分五裂之际,宁府的二少爷,宁柯成留学回来了。然而,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是,宁柯成,竟是庄雪凝留洋时的初恋。
当初因父母之命,两位相爱之人不得不就此分离,然而命运兜兜转转,二人竟再次相逢。这次,宁柯成不顾族中人的反对,和庄雪凝成了婚,生下一子,宁曜。
在宁柯成归家后不久,族中不少人因此他和庄雪凝成婚之事生事,直言宁家当家人不能是个强娶兄嫂的庶出,要求宁柯成交权。但不过短短数月,对此嚷嚷的最厉害的几位族人离奇失踪,宁柯成成为宁家新任掌权人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从那以后,宁府内再无一人敢说宁柯成出身卑微,宁家上上下下,奉宁柯成一人为大,庄雪凝依旧是当家主母,而那位受尽百般宠爱的人,也从宁柯彦,变成了宁曜。
一个是奉父母之命,被迫放弃前途,放弃恋人,和一个陌生人生下的孩子,一个是异国相识,年少情深的爱人之子,在这两人之间,庄雪凝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同时,为了稳固在宁家的地位,宁柯成严令禁止宁远出现在外人面前,因为只要宁远出现,他便会想起自己的出身,想起这个孩子将来会比宁曜更有资格继承宁家。
这种长久深埋在骨子里的自卑令他发疯,令他癫狂,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这个孩子威胁到宁曜的将来。
他能让这个孩子活着,自认为已经无愧于兄长的在天之灵了,在府中度过漫长的一生,便是宁远此生的命运。
宁远,这逐渐被人遗忘的名字,和那个孩子一样,被遗忘在宁府的某个角落里,成为了府中每个人都不敢直说的禁忌。除了宁府里的老人,外面的人谁都不知道,宁家还有这样一位大少爷。只有府中老人时常悄悄念叨起此事,说这样做有违宁家列祖列宗,迟早会遭报应。
“所以,宁远他在府里,一直没人管吗?”安然语气中不自觉带着心酸。
“是有一位下人在照顾,不过那个愚蠢的女人,平日里不是喝酒就是偷懒,真以为我那早死的丈夫是什么深情种,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她骗的团团转……”
张艳红想起此事便咬牙切齿,如今冷静下来后,她发现比起恨,但更多的是同情,毕竟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家男人的德行,吃干抹净就跑算是仁慈,也就是那女人够蠢才会上当。左右她男人已经死了,她也懒得再跟这个女人计较。
“那女人叫林茯苓,平日里心情不好时没少欺负那个孩子,左右府里没人跟他撑腰,只要不过火没人管。现在我男人死了,她指不定在哪哭坟呢,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许是那小孩看出来了,早早溜了出来省的被欺负。”
“宁远在哪个院子住?”
张艳红告知了路线,安然当即推门离开,凭着张艳红说的方位走去。
如果她猜的不错,刚才把小宁远和尸体关在一起的人,就是林茯苓。
想到此事,安然心中便升起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往上冒,不自觉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