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雨大又密集，短短几分钟，少女的裙摆已经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黏在腿上，凉意顺着腿脚蔓延而上。
雨声很大，时不时还有雷光闪过，她张开口，声音很快被淹没在雨幕中，不知道男孩听进去了多少。
“你妈妈连着吃了两周的药，再吃会死人的，我不能给你，你回去吧！”
少女摇摇头，转身便要关门，一只苍白的小手扒拉在门边，阻止了她关门的动作。
“媛媛姐，我求你了，我只有妈妈了，她还怀着孩子，媛媛姐，媛媛姐......”小孩刷一下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扯着门框，脸上看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姐姐，好姐姐，你给我一颗药吧，就一颗......”
少女眼底闪过一丝动容，却并没有让这丝怜悯之心动摇自己，义正言辞拒绝道：“不行。我今天已经说过了，这药不能长期吃，即使是剩下的人，药量也要减半，没有多余的给你。”
“我不会松口的，你回去吧！”
她垂下眼眸，狠心地把门关上了。
暴雨中，少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都没有睡着，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嘶。”
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根针沿着血管钻入心脏，她坐起身，重新点燃了蜡烛，看到手臂上莫名多出的一小块儿黑斑时瞳孔一震。
就连她也中招了吗？
现在这个污染区的污染浓度究竟达到多少了？
她的药坚持不了几天了，更何况她也被污染了......
少女坐起身，后背靠在床沿上，一手按在疲惫的眼皮上。
她记得那个小孩的妈妈，今天见她时，她在用头撞墙。她说她太痛了，脑子里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啃食着她的脑子，身体也不受控制的抽搐，她说她生不如死......
她只能让人将这位母亲绑起来，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唔。”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阵刺痛，少女垂下头，睁开发酸的眼皮，耳边充斥着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
话说，那个小孩走了吗？
这么大雨，他又不傻，肯定已经离开了吧！
少女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本决定不再想这件事情，却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男孩还在雨中跪着，衣服都湿透了，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明明才九岁......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小孩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希翼，可很快，这道光又熄灭了，因为她毫不犹豫地把门关上了。
“呼~呼~”
少女沉重的呼吸声在屋内响起，她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心中一横，拿出了背包深处的那个小盒子，再次打开了门。
“把这药吃了，不然你过不了几天就会发高烧死掉。”她的声音冷冰冰的，神色冷酷。
“可我妈妈......”
“如果你想让你妈妈担心，就扔了它。”
男孩抿了抿嘴唇，倔强的眼睛里藏着泪花，他接过这颗药，一口塞进嘴里嚼碎了咽下，刚咽下去，一股苦味蔓延到鼻腔，他弯下腰止不住的咳嗽。
“咳咳......咳咳......”
“拿着这个。”少女低着头，神色依旧冷冰冰的，“我不知道这药效果如何，不过你可以试试，再要就没有了。”
闻言，小男孩茫然地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上一秒，他还以为自己要被赶走了，现在看到少女递来的小盒子，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愣着干什么，你还要不要？这是看在你妈妈肚子里未出生孩子的份上，跟你没关系。”她偏过头，没好气道。
这可是哥哥给她的，是独一无二的，这小家伙居然不领情。
“谢谢，谢谢媛媛姐，姐姐你是个大好人，谢谢您，谢谢......”
她被小男孩聒噪的声音吵得烦闷，连连摆手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别影响我睡觉。”
直到男孩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她才关上门，重新回到床上。
“头好痛，这就是污染的症状吗？好难受。”
沉重的眼皮上下打架，在极度的困意中，疼痛仿佛也变得不那么折磨人了，只是时不时她的眉头会微微蹙起。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次日清晨，温暖的阳光穿过窗户进入屋内，天空蔚蓝，干净的看不到一片云彩。
少女睁开眼睛，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时猛然坐起。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连闹钟声都没有听到。
“唔，好痛。”
刚坐起来，大脑便觉得昏昏沉沉的，四肢也没有力气，脑子像是生锈了般思考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今天，还是去看看那些病人吧！
因为被感染的原因，今日出门前她磨蹭了很久，走到木屋时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村民连饭都做好了，锅炉里冒着热气，淡淡的饭香萦绕整间木屋。
她今天来晚了。
人在生病时神经会格外敏感，内心也十分脆弱，从她进门开始，便能感觉到每一道仿佛要将她射穿的目光。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这样被人注视着了。
今日村民的症状依旧没有好转，当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向全身，她不忍地撇过目光，不敢和那些病人对视。
她怕自己无法回应他们的期望，心底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她不安地撇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墙角，墙角处只有一张破烂的草席，草席上没有人，她记得那里应该是一位......
“那名孕妇去哪里了？”
话刚说出口，周围嘈杂的声音瞬间停滞了，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她去哪里了，你们为什么不说话？”身体上的疼痛令她难挨，语气也变得戾气。
“没了呗，就跟其他人一样。”
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周围人一个个都垂着脑袋，无法判断是谁在说话。
没了，就是死了。这间屋子里每天都有人死，不差这一个。但是，她昨晚上明明给那个男孩药了。
哥哥给的药不可能有问题。
对了，那个小孩呢？她这么没有看到小孩？
今天小男孩没有来找她，以往每天早晨他都会来找自己的。
脑袋里突然传来刺痛，长时间绷紧的神经令她头昏脑胀，她捂住脑袋，难受地蹲在地上，目光盯着眼前的席子发呆。
席子上沾满了黑泥，有些地方还渗出汁水，汁水是红色的，恶臭中还裹挟着血腥味，又很快被屋内的饭香冲淡。
是啊，这里每天都会有人死，或许男孩来晚了一步，等他赶来的时候那名孕妇已经死了。也可能是男孩也染上了污染，孕妇为了孩子把药给男孩吃了。也许......
在目光落到一旁空着的碗，和旁边一根小小的尾指骨时，嗡的一声，她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她站了起来，猛然推开围在身边的人群，冲到角落里那个大锅面前，颤巍巍地握住锅盖，掀开了盖子。
漆黑的大锅里，白色的浓汤上飘了一层油，汤汁在咕噜噜的冒着泡，里面煮的东西被沸腾的高汤带动着翻滚。
一根、两根、三根......
她看到了五根手指，还有两截被煮到溃烂的胳膊......
唇色逐渐发白，身体情不自禁的发抖，掌心浸满了冷汗。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咚的一声，身后踢到了什么大件物品。她回过头，颤抖地掀开地上的布袋，看清了里面装的东西。
是孕妇剩下的尸体，旁边，是昨晚那位小男孩。
他死了。
嗡~~~
一阵尖锐的耳鸣刺穿大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清。
她站起身，看向眼前的脸，分明是一张张如此熟悉的面容，如今却令她觉得无比陌生。
“你们干了什么？”她的语气近乎崩溃，她好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她就回去了，可是......
“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啊！这病一发作起来自己就跟疯了一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什么也顾不上......”
“是啊是啊，我都不记得自己昨晚上做了啥，早晨醒来的时候，他们俩就死了......”
“吃的也快没了，我都饿三天了，也不能浪费不是......”
“你们杀了人。”少女脸色惨白，喃喃道。
一时间，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她不是傻子，即使这帮人再发疯也不会毫无目的的杀人，一定是有人看到小男孩手里的药了，一定是的。他们为了抢那颗药......
“你们把药抢走了，为什么还要杀人？”砰的一声，灶台上的碗筷瞬间被扫落在地，少女大口大口喘着气，心底的愤怒溢于言表。
“不怪我们，那小孩只要把药乖乖给我们就好了，谁让他不听话......”
“我们没想杀人，是他自己撞到墙的......”
“那女的自私的很，把药拿出来分给大家不就万事大吉了，她非要吃进肚子，就不怪我们了......”
“就是就是，都是邻里乡亲，她丈夫死后还是我们接济他们孤儿寡母，谁想到是俩白眼狼，做人怎么能这么自私......”
“谁好端端的想不开吃人啊，我们也是被逼的，那药都消化了，只能，只能......”
少女瞪着那人，那人瞬间结巴不敢再继续说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悄无声息的将她包围起来，不过这时候她已经分不出心思在意这些细节。情绪一激动，脑袋更痛了，眼皮也愈发沉重，身体里像是被灌了铅，她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她需要吃药。
手搭在腰间，腰上空荡荡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包不在身边，刚才，她好像取下来放旁边了。
目光越过不断围起来的众人，在夹缝中，她看到了她的背包，背包被一个苍老的老人握着，老人将背包翻出来，拿出了里面的小瓷瓶，那里是她昨晚刚制好的药。老人干瘪的手伸进去，拿出了一颗药丸......
她记得这个老人，他已经连着吃了很多天的药了......
“把药放下。”
少女大声吼道，猛然冲过去，却被人群拦下，身体的虚弱令她的挣扎完全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把药放进嘴里，吃下。
不......
她似乎能听到从自己身体里传出来的呐喊。
“嘿嘿，这药真神了，吃一颗脑子神清气爽，身体也不痛了......”老人吃完药得意洋洋地笑着，然而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手指像冰雪一样融化，双腿发软，直至支撑不住半个身体都摔在地上，他茫然地看着自己逐渐融化的身体，干瘪的嗓子发出尖锐的嘶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命......”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声音很快消失，因为就连他的脖子、嘴巴都开始融化了。
最后融化的是眼睛，那双灰白的眼睛，直至临死前还在怒视着少女。
“爹......”
那人的儿子跪地痛哭，想要伸手去捞，却只能捞出来一手粘稠的油膏。在这油膏之中，一个淡蓝色的软体生物一下下蠕动，然而，此刻无人在意这点，因为他们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少女身上。
“他吃了药，我亲眼看见了，他吃了药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药有毒。”人群里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指着少女控诉道。
“我说了，这药你们吸收的很慢，要停一段时间才能吃，你们......”她辩解的话很快被人打断。
“胡说，明明就是你下毒害我们，药有问题？那昨晚那名孕妇吃了怎么没事？”
“是啊，那女的吃完身体就好了，还有力气打人，我们好几个大男人才拖住她，费了不少功夫......”
“就是你，你看我们没救了，就想杀了我们离开村子，真看不出来你心思这么恶毒......”
“我看这病就是你传染给我们的，你来之前我们村子好好的，你一来我们就生病了，都是你的错，你就是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