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高挂在空中,巷末小院的庖室内却还亮着点点火光。
傅宁睡眼惺忪撑着面,一手拿着蒲扇朝灶火旁悠悠扇着风。
说要炖汤,她真是高估自己了,猪肝能从程大娘中借上一块,但这厨艺却不是她随意就能借到的。
不仅耗时耗力,还不知道味道如何,她只知道她一闻到这味道就觉得不大对劲。
随着时间推移,傅宁今日也着实有些累了,意识逐渐开始涣散,扇着蒲扇的动作愈发缓慢,眼睛几近闭上。
“咚咚。”轻缓的敲门声在傅宁耳边响起。
可她已着实太困,丝毫没察觉,门边的人看了看自己浑身并无血迹,便悠悠走近傅宁身侧。
他缓步蹲在傅宁身前,唇边笑意柔和又夺目。
这般困了还在给他熬汤,岑时目光落在傅宁不修边幅的睡容上,眼底染上说不出的暖意。
似乎傅宁每次答应他的事,她都从未不作数过,好似在她心中,他......确实如此重要。
想到此处,岑时眼中笑意又浓上几分。
看了她良久,岑时才终于开口:“傅姑娘给我熬的汤可有好了?”
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傅宁缓缓睁眼,甫一睁开就见身前忽然出现这般近的一张容颜,傅宁一惊险些跌坐在地。
岑时身手极快,伸手拉过傅宁顺势将她抱在怀里。
“吓着你了?”岑时声音温柔又小心。
傅宁怔了一瞬,随即挣扎起身,站定后视线直直落在一旁的蒸笼上。
“岑公子回来怎不说话,我,给你熬的汤好了,你快尝尝!”傅宁努力压制慌乱的心跳,连面上的笑容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岑时闻言却不住笑起来,缓缓起身看着傅宁:“我可说话了,只是傅姑娘睡得太香,没听见。”
“啊?是么?”傅宁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便准备打开蒸笼,“汤也好了,岑公子也快些趁热喝吧。”
方才岑时进来就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当时还未想到是什么,直到现在自己距这蒸笼如此近,他才幡然醒悟。
“......等等,这汤也不着急喝,傅姑娘。”岑时看着傅宁伸出的手,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怎么不急,这汤得趁热喝药效才好,我还加了些明目的药材,岑公子你就放心吧,保管见效!”傅宁说着便从蒸屉中盛出一碗递给岑时。
岑时看着碗中棕褐色的汤,神情静的恍若石化。
他答应傅宁要喝这汤,便不能不作数,可岑时望着这汤的颜色,着实难以张口。
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除了饴糖外更让他恐惧的吃食。
可总归话已经说出了口,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驳了傅宁的心意。
岑时看一旁傅宁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手中的汤,心下一横,拿起碗边的瓷勺就要放入口中。
“少东家你就坐在院中吧,待我收拾几件换洗的衣裳就出来!”
青泠的声音忽然传到庖室内两人的耳朵里,二人相视一眼,就见傅宁慌乱起来。
"......怎么回事?俩人不是才分头走了,如今怎又一块回来了?"傅宁一边寻找躲藏的地方,一边小声惊诧道。
她可是同青泠说去外地跟随老医仙习医术去了,如今堂而皇之出现在家中,如何解释都不知道,她只能寻个地方躲起来。
可庖室内一眼望到头,她没地方可躲。
“等我替你问一问,你躲到窗外,先别走,等我送你回水月阁。”岑时望着她这模样,笑得眼睛都弯成一条缝。
傅宁也没空再说他什么,只得急急朝窗户走去。
她将将轻手轻脚翻出窗外,就听得青泠同岑时打起了招呼。
“诶?我说怎么院门是开着的,岑公子原来在家啊!”青泠站在庖室门口,看了看岑时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汤。
岑时也明白青泠疑惑之处,解释道:“我眼睛不大好,听你阿姐说煲猪肝汤喝有用,我这便试试。”
“嗷,难怪呢,我说这怎么一股......”青泠没再说下去,只又道,“那公子快喝啊,放凉了就不好了。”
岑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窗户边一双灼灼的目光,心中轻叹一口气,也不用瓷勺了,只见他将碗口抬至唇边一口饮下,他甚至不敢回味,拿起灶台上的糖果就放入口中。
青泠看他这模样,只觉越发敬佩了。
岑公子果然意志非常人能及,什么苦都“吃”得!
岑时缓了片刻才慢吞吞开口说话:“青泠姑娘同齐公子不是一同去看烟火了,怎回来了?”
说到这青泠笑容僵在脸上,瞥了一眼屋外的齐影,有些心虚:“看完自,自然就回来了。”
岑时目光淡淡,却看得青泠心慌,这双眼睛似能看穿她的心事一般。
她见岑时不说话就如此看着她,青泠皱了皱没,直接干脆说道:“我同少东家在一起了,岑公子你可先别告诉阿姐!”
这话说完,庖室的窗柩忽然嘎吱一响,青泠闻声朝那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岑时则望着窗户笑意渐浓:“无事,应是屋外来了只小野猫。”
窗外的傅宁:喵?
他转头看向青泠又道:“为何不能告诉你阿姐?”
青泠靠在门边,轻叹一句:“阿姐有自己想做之事,不会定居盈州,我不想因为我让她改了原来的想法。”她顿了顿,继续道,“万一我与少东家不合,分开了那便更不影响阿姐了,所以我想着,先不同她说。”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院中喝茶的齐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青泠身侧,他面容藏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
“我不会同你分开的。”齐影的话带着满满的认真。
青泠一惊,随即安抚道:“我这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没有要与你分开啊!”
可明显齐影有些不悦,头一次没理会青泠,自顾自走到桌前又继续喝起了茶。
只是方才带笑的脸上此刻只剩冷脸一张。
而岑时趁他们吵闹偏头看向窗户,只见窗户打开了些许,露出傅宁一双眼睛,而那双眼睛正左右摇晃。
傅宁怎会这般想,她最希望的便是看到青泠能幸福美满。
况且,谁说她不想定居盈州了?
如果青泠真同齐影成了亲,在此有了家,那她的根便在盈州,就算她往后还会去别的州县,可她总会回到盈州来,因为这里还有她的妹妹,她的家。
“岑公子你看你问吧,现在好了吧。”青泠插着腰皱眉看着岑时。
如果他不是非要问个明白,齐影又怎会听到。
但岑时却似没听到般,转头替傅宁好奇道:“不知你们二人,怎就这般在一起了,齐公子可有向你表白?”
青泠方才质问的气焰瞬间湮灭殆尽,扭扭捏捏“嗯”了一声,便说起齐影向她表白的过程。
原先,青泠从长秋楼走了没再回去。
本最爱热闹的她也没了兴致逛喧嚣的夜市,走在街巷中脚步沉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回哪里,回家傅宁不在,她这副模样也不愿被岑时看见,便还是只有回千金坊。
至少现在,她还暂时见不到齐影。
可刚踏进千金坊的大门,门边的管事就给她送来一封信,说是有人寄给她的。
她一看信上字迹便知是傅宁。
甫一打开看了看,顿时一行清泪就顺着脸颊落到地上。
傅宁骗青泠是出趟远门,自然得得空寄信给她,让她知晓自己安全。
而信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话,只是傅宁一些叮嘱与牵挂,可看到最后一行,青泠泪水愈发不受控制,一滴滴打湿信纸。
她说:“你阿姐我没什么太大的愿望,只想你开心顺遂,如果我的小青泠能幸福,那我也会幸福百倍!”
就是这样简单一句话,却十足砸在青泠心头。
傅宁比她自己还希望她得到幸福,那她又何必思虑过甚,庸人自扰?
明明听到齐影说喜欢她时,她也紧张的不敢看他,心生雀跃,看到他神情落寞时,心中也似压了块大石无法喘息。
她是喜欢他的。
后来的事不用青泠继续说下去,岑时也能想到。
俩人方才进来时,他可是瞧见那眼神藕断丝连,无情无爱断不会那般。
“那岑公子可切记,千万别同阿姐提起啊!我还想缓缓再同她说。”青泠再三嘱咐道。
岑时笑笑:“你阿姐信中已表明她所愿,青泠姑娘不用担忧,因无论你做何种决定,她都定然会同意的。”
“为何?”青泠将信将疑问道。
“因你是她最在乎的人,只要你好,她什么都甘愿。”
岑时话语淡淡却闯进傅宁的心间,她透过窗户缝隙望着岑时侧脸,有些不敢置信。
竟会有人如此懂她,她明明从未对他说过这等心里话。
一旁的青泠也听得怔住,似要掉下眼泪来。
岑时微微蹙了蹙眉:“青泠姑娘不是来拿东西么。”
青泠如梦初醒,慌忙擦了擦眼角:“对,对对,我这就去拿。”
岑时站在庖室门边,见青泠收拾好东西出来同他打过招呼后和齐影一起出了门。
才刚一出门,青泠臂弯就被人拉住。
“能不能,不叫我少东家了,感觉,很见外。”齐影头微微低垂,声音有些小。
青泠笑着凑近:“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呢?”
齐影收回拉住她手臂的手,声音愈发小:“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少东家。”
青泠看他这模样,心中霎时软的不像话,可面上却不住笑起来。
齐影刚想抬头看她,就感觉自己掌心覆上一抹温热。
“走吧,阿影,我们一起回家啦!”
青泠握住齐影宽大的手,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