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砚清躲在暗处观察良久,直到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猛地回头,几乎贴上他的是荣怀姝女扮男装的脸:“真是无巧不成书。”
还未来得及问她为何出现在此处,下一瞬间,荣怀姝手中的短刃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处。
梁砚清看着她俏生生的打扮失笑:“我说公主殿下,我们能不见面就舞刀弄枪的吗?”
荣怀姝清浅一笑:“对于你这种阴险狡诈之人,只有刀枪才能让你乖乖听话。”
“你发现什么了?”
光线黑暗处,依旧能看见荣怀姝目若悬珠。
感受到脖子处传来的冰凉感,梁砚清老老实实地站着:“他们每日戌时会往集芳园送东西,走的也是角门。送的箱子数量大小并不一定,送货的人也是普通的家奴装扮。”
荣怀姝收起短刃擦亮火绒,照着梁砚清那张脸:“知道他们是打哪来的吗?”
梁砚清道:“我们的人一路跟到城外,这群人便奇迹般地消失了。”
话刚说完,就与荣怀姝将信将疑的眼神撞上。
梁砚清同样用眼神回应她,最后在两人的角逐中败下阵来:“你不会是怀疑我故意放走他们吧?”
荣怀姝的声音似有若无:“保不定。”
梁砚清若有所悟,回头望了一眼车马络绎不绝的集芳园:“为表诚心,我立刻去集结弟兄们在他们今晚送货时将东西抢过来。”
一面说,一面往外走。
荣怀姝一把攥住他,将他甩在柱子上:“蠢货,万一打草惊蛇,就前功尽弃了。”
梁砚清无所谓地摊开手掌:“反正箱子里的东西还亟待证实,早劫了早安心,若真是我们想要的东西,就一鼓作气冲进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若不是,也好及时止损。”
“那我劝你,最好祈祷里头装着咱们想要的东西。”
梁砚清茫然:“为何?”
荣怀姝得意一笑:“你不会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吧?”
什么日子?梁砚清略一思索,恍然大悟,三日之期,今日为限。
梁砚清胸有成竹笑道:“公主大可放心,今夜子时之前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听他一口一个公主的,荣怀姝横了他一眼便丢下他在原地,抬腿就走:“你最好说到做到。”
梁砚清追上去,抓紧她的手腕:“你去哪?”
“集芳园。”
集芳园的金字匾额上,临窗而立的姑娘们红袖招摇,眼角含春。匾额下倚门而站的花明云看见了联袂而至的荣怀姝和梁砚清,一双凤眼上下几次打量,见二人纡朱曳紫气度不凡,便含笑迎了进去。
花明云殷勤道:“二位公子看着实在面生,是头一回到集芳园来吧。”
荣怀姝的手肘暗中捣了一下梁砚清,梁砚清识趣地开口应答:“兄弟俩打崇明来,听闻集芳园的姑娘们娉婷秀雅,样样精通,因而特地前来开开眼界。”
天花乱坠的夸奖夸得花明云喜笑颜开,她捂嘴而笑:“这位小公子眼光真是不错。不是我花娘子自夸,放眼整个都城,我集芳园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花明云目光转向堂内翩翩起舞的姑娘们,眄视指使:“集芳园的姑娘们个个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莫说是达官显贵,就是状元榜眼探花到了我们这儿,姑娘们也是能应对自如的。”
“不知两位公子想要什么样的?”
两人局促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得不到回应的花明云扭头,看见两人通红的耳朵,夸张地笑着:“二位公子只怕是头一回进这种地方吧?二位无需担心,一回生,二回熟嘛,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我们都能投其所好。”
梁砚清与荣怀姝相视一眼,清了清嗓子:“就、就要会吟诗作赋的吧。”
“得嘞。”
接着就是花明云的一嗓子,立马有人引着二人上楼上厢房。
进了厢房后的荣怀姝打发走了引路的小厮,在房内四处转悠,还不忘曲起手指敲击墙壁,再趴在墙上听动静。
在梁砚清询问的眼神中,荣怀姝摇摇头。
正待二人要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厢房的门被推开,两个仪态万方的姑娘齐步进内,直奔荣怀姝和梁砚清的双腿上去。
荣怀姝赶忙扶着姑娘的手,贴心地将她拉到一旁的圆凳上坐下。
梁砚清也有样学样。
在姑娘们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荣怀姝干笑道:“这一日下来你定然是疲惫不堪,且先稍坐喝口茶解解乏。”
“这怎么能成呢?”姑娘们慌张无措地站起,“花娘子让我们来是伺候公子们的,岂能自己先坐这喝茶,这不合规矩。”
荣怀姝一把将人按住:“有何不可。”
姑娘们诚惶诚恐坐下,接下荣怀姝递来的茶犹犹豫豫喝下。
最远处的梁砚清看见荣怀姝递来的眼神,指了指桌上的茶:“我也要喝吗?”
荣怀姝歪头,碍于姑娘们在场,只能用眼神威胁他。后者后知后觉自己此行的目的,起身拱手抱拳:“贤弟稍坐片刻,愚兄先去解手。”
随即快步离开厢房。
早早埋伏在集芳园的云桐一见梁砚清出来,立即换了副模样,凑到身旁的姑娘处说了两句什么,也紧跟其后离开。
少了一个人的厢房,气氛不尴不尬。
红衣姑娘放下手中的茶杯,率先开口:“公子喜欢何种玩法,不如说与我姐妹二人听听,我们一定尽力配合。”
“听说你们二人擅长吟诗作赋?”
红衣姑娘道:“不错,若公子喜欢听曲,我们二人也能弹琴唱曲,只是比不上其他姑娘们弹得好罢了。”
“今日听二位来,自然不是为了听琴听曲的。”荣怀姝探身去抓了一把瓜子,“不如你们念一首诗给我听。”
二人齐声问:“什么诗?”
“与当今朝廷贴切的诗。”
二人凝神思索,须臾相视一笑。
“我有了。”
“我也有了一首。”
红衣姑娘跃跃欲试:“我先来。”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黄衣姑娘忙接上:“我的则是杜子美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怀姝眼睫轻颤,笑意凝在嘴角,缓缓抬眼看姑娘们义愤填膺的表情,最后的那点笑意也消失殆尽。
她折下桌上摆放的花朵,佯装低头轻嗅花朵的芬芳以掩盖住自己骤变的脸色:“二位姑娘怎的选了这样相似的两首诗。”
红衣姑娘道:“自是有感而发。”
“听闻济宁大雪,国库空虚,朝廷连赈灾钱粮都要四处筹集,若非朝中官员贪得无厌,狼餐虎噬,致使朝廷无可赈灾之粮可御寒之衣,济宁百姓何至于冻死饿死。”
黄衣姑娘附和道:“姐姐说的正是。公子只需看看集芳园内便知,济宁百姓死伤相枕,朝中官员却日日留恋烟花渊薮,餐餐炊金馔玉,可不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吗?”
荣怀姝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故意问道:“姑娘们可是有家人在济宁才这般愤愤不平?这些官员日日宿在集芳园,不正是姑娘们赚银子的好机会吗?”
黄衣姑娘苦笑道:“我们要是有爹有娘怎会沦落至此。不过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罢了。”
红衣姑娘的帕子扬到荣怀姝的脸上,低声道:“不瞒公子,前些日子花娘子给我们集芳园的姑娘们每个人一笔丰厚的酬劳,这笔钱足够我们度过后半生了。可惜我们的卖身契还在花娘子手中,否则实在不想再干这伺候人的活计了。”
荣怀姝敛下眼睫,想着红衣姑娘的话,眼珠子一转:“想来集芳园是日日贵客盈门,花娘子是日进斗金,不然她也不会这般阔气,连你们的后半生都考虑上了。”
“是我们的大当家财大气粗。”
黄衣姑娘口不择言,红衣姑娘闻言忙咳了一声生怕她再多说些什么。
荣怀姝显然已经将她的话听了进去,惊讶道:“集芳园的当家人竟不是花娘子?”
红衣姑娘恨恨瞪了一眼黄衣姑娘,哂笑道:“当然是花娘子,只是我们有些姑娘习惯叫她大当家罢了。”
黄衣姑娘诺诺连声:“是的是的,我叫大当家顺嘴了的。”
荣怀姝但笑不语,将此事暗暗记在心中。
忽然有人从外破门而入,屋内的三人皆是一惊。
待荣怀姝看出来者系谁,哑然失笑,险些被口中的瓜子呛了一道。
“公子,老爷子醒了,嚷嚷着要见您呢。”
梨珂顾不得更多,拉着荣怀姝便要走。
皇帝醒了?
听闻此消息的荣怀姝,诧异之后是气恼。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了。
荣怀姝从腰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今日多谢二位姑娘相陪,一点心意,告辞。”
她脚下生风似的,恨不得一个跟斗翻进宫去:“醒了有多久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好在殿下早做准备,留下梨蕊在宫中以防万一。梨蕊说您今夜回公主府了,陛下并未起疑心。”
荣怀姝从人群中穿梭:“让明臻她们盯紧这里和梁时,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动手。”
将集芳园抛在身后的荣怀姝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那双眼睛。
花明云唤道:“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赵嗣宗回神,花明云关心道:“怎么了?”
“没什么。”赵嗣宗转身回厢房内,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起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仍心有余悸,“让他们今夜不必再送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