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绿的枝芽从土中破土而出,冰雪开始消融,就在人们都还在为皇后去世的消息而深感痛惜的时候似乎朝臣们有了新的想法。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后”吏部尚书陈廷叩首的声浪穿透三重大殿,六部尚书皆伏地不起“季氏去矣,后宫需主,皇嗣待育,望陛下以江山为重”
段榆景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想起父皇病榻前那句“莫让后宫成无源之水”终于掷笔长叹“着礼部拟选秀诏,三品以上世家适龄女皆入备选”
高玄知道这些个老臣们都以繁衍子嗣为主任,更何况要是能选秀选到自己女儿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开春了陛下要择立新后,我看到不是他想,是被那些人给逼的”
“那些人我还是很清楚,冠冕堂皇地说以天下大事为己任,可是真正出事儿的时候一个二个都当着缩头乌龟”萧吟秋抱着孩子逗笑,嘴里还嘟囔着些不该说的。
“谁说不是呢,我是立于朝堂这些年当没看见几个真的是将国家百姓放于心中,都是将自己的私心放在第一”高玄正在查验高舒羽的功课,烛火微微吹动,两人的影子闪了闪。
诏书如雪片般飞向天下名门,临安苏家连夜将嫡女苏瑾璃的琴谱翻出,苏州林家急召绣娘重制百蝶穿花裙,长安张家更是将藏书阁的孤本诗集悉数搬到嫡小姐妆台前。
各州驿站马蹄声昼夜不息,世家车马在宫城朱雀门前汇成一片锦绣洪流。
选秀首日香烟缭绕间,段榆景亲执,礼部尚书宣读祭文时,七十二名秀女在阶下跪成三列,素色襦裙掩不住珠钗流彩。
初选太监手持《宫规》逐人查验,眉须如远山含黛,唇必似樱桃点绛,腰围不得逾三尺三寸。
苏瑾璃因鬓角簪花稍高被斥退半步,林家嫡女林月婵指甲蓄得过长,指尖在玉阶上掐出月痕。
复选设在瑶华阁,琴棋书画四司各设高台,苏瑾璃抚琴时故意弹错《霓裳羽衣曲》第三段,引得掌乐太监蹙眉。
张家嫡女张清漪以"飞白"技法写就《女诫》全文,墨迹未干已被誉作“当代卫夫人”最惊动四座的却是户部尚书之女沈凝霜,她以九连环解棋局,场景果然是百花齐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终选那日,段榆景垂眸扫过台下十八位佳丽,沈凝霜眸中迸出灼灼锋芒,林月婵以帕掩面低泣,苏瑾璃却将团扇半遮俏脸,恰似当年季知意初入宫时的模样。
太师王诩附耳“苏氏三代辅政,张家文脉深厚,沈氏......恐非池中之物”皇帝指尖在御案“苏”字上顿了顿,终提笔圈定“临安苏氏,苏瑾璃为后,沈、张二女封贵妃、贤妃。"
册封大典选在腊月吉日,九重宫阙披上赤金流苏,苏瑾璃凤冠坠下的东珠随步履轻颤,沈凝霜盯着那抹明黄袍角冷笑“竟然让她选上了”林月婵在玉阶下跪得久了,裙裾渗出血痕,忽听得内侍唱名“林氏,封昭仪”
萧吟秋一身诰命服立于阶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只不过在她心里苏氏却不为皇后的第一人选,苏氏远在临安之时想必高玄就已经听过其名讳,骄纵跋扈,只精得琴棋书画,不兼得贤德二字,在她看来做个贵妃道还不错。
“礼成!”一声响亮的声音响彻大殿,萧吟秋就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她现在需要回家休息。
两人回到家中,萧吟秋腰酸背痛高玄见状急忙上前帮她按按“你说这个皇后当真是他愿意选的吗?这个皇后早就臭名远扬他不可能不知道”
“谁能猜得懂陛下的心思呢,估计是因为她家三代辅政,这乃是配享太庙的功德,她曾祖父和祖父皆在太庙之中,皇后之位她的确势在必得”许是因为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皮肤长得白净像是不怎么出门过,因在临安长大,江南气候最是养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的确是惹人怜爱。
宣和九年的春日,临安城的苏氏女被册立为皇后,那一日,宫墙内外遍插朱红旌旗,满宫城铺满锦绣地毯,礼官的颂词声如春雷滚过太液池。苏瑾璃身着十二层翟衣,头戴九龙凤冠,在众妃嫔垂首的目光中缓步登上玉阶。
她望向段榆景的侧影,新帝年轻的面庞在日光下泛着玉色,指尖却微微攥紧她的衣袖,似在无声传递温热。
时过境迁,却辗转来到夏日,窗外海棠簌簌落瓣,沾湿了青砖地面,萧吟秋总笑他“你这般勤勉,倒像是要将一世恩爱都挤在这温热里了”
花园的荷花绽得艳烈,蝉鸣却刺得人心烦躁,高玄来得愈发少了,有时三两日不见人影,连晚膳都不来。
萧吟秋独坐凉亭,望着池中浮动的菱叶,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不知道高玄到底怎么了。
“大娘子,主君吩咐人送的冰镇酸梅汤”容庄的声音打断思绪,瓷盏触手的凉意让她蓦然惊觉,自己竟将帕子绞出了褶皱。那褶皱像一道裂痕,无声爬满心间,莫非真如人们私议的,夫君的恩爱如春日薄雾,转眼便散了?
这一夜,高玄却出乎意料地来了,他仍是一袭墨色常服,发髻松散,似刚从政务堆中抽身,萧吟秋强掩情绪,命人灭了拉住,帐幔垂下时,她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掌抚上腰间,却迟迟未再有动作。
“高玄...”她声音颤如蝉翼“若嫌我年长色衰,直说便是”
高玄的动作猛地滞住,他翻身撑起,烛光重新映亮帐内,看清她眼底的泪痕时,喉间似哽住一块火炭“二娘,你怎会有此念?”他语调急迫,带了几分少见的粗砺
“我只是心疼你,如今人人字字皆说妇人生产如闯鬼门关,我每夜梦见那些猩红纱布,便觉心胆俱裂”
萧吟秋的泪珠凝在睫上,她从未想过,高玄深夜的沉默里藏着这般怖惧“可...可若你无子嗣...婆母真该怪我了...”她试图辩解,却被高玄蓦然堵住了唇。
吻如夏日骤雨,携着焦灼与痛意,碾碎所有惶惑。
“一儿一女,已是天命垂怜”他喘息着抵住她耳畔“我的妻子,当是寿至耄耋之人,而非产床上的孤鬼”语毕,他竟翻身背对她,只余脊背的颤抖传至萧吟秋掌心。
她怔然抚上那隆起脊骨,忽觉那如刀削般的线条下,藏着多少未言的惊惶。
次日晨起时,萧吟秋发现枕边压着一册泛黄医书,页角折痕处正写着“妇人产后血亏之症”高玄已离去,唯留墨迹未干的批注“此方需鹿茸三钱,郎中需重配”
暑气最盛的午后,萧吟秋命人撤了冰鉴,她倚在贵妃榻上,看高玄伏案批阅《河防疏》,汗珠渗湿宣纸仍浑然不觉。
萧吟秋也从未想过高玄竟然爱她至此,原以为高玄和她今生怕是要不安分的过了,没想到经历了这些事情后高玄反而更关心她了,从来都是把她摆在第一位。
只不过可惜了,萧吟秋已然早过了情爱之时,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高玄觉得她还爱他。
“夏日多地大雨连绵,不少河堤被冲垮了,陛下怕是常为这事烦恼”高玄无奈扶额,不少送上来的治水方法都被高玄一一驳回,实在是挑不出可用之材。
“治国犹如栽树,本根不摇,则枝叶茂荣,治水也一样”萧吟秋这话高玄也觉得有理,看来若此事解决不了还得我亲自去一趟。
“今又是该选巡盐使的时候了,陛下有想好让谁去吗?”
“自然不会是我和褚票二人,应当是陛下有自己的顾虑”
时间春去冬来一晃到了冬日,高舒羽也长到了六岁,出落成一个瓷娃娃只要见到都是夸赞说生的好看“舒羽才六岁,已经来了几户人家提亲,把他们全部都给我赶出去,舒羽可不会这么早早的就定亲”
“其实...长公主已经看好儿媳妇了”高玄惊失色,这女儿才六岁,就给她找好人家恐是不好。
“我想着若是舒羽真喜欢小世子,我若是不答应,以后她自会来求到我跟前”褚嘉宜的身世毋庸置疑,是铁定配得上,况且有长公主和丞相二人教导着,以后一定能有一番作为。
“尘哥儿呢?你想好了吗?”萧吟秋抱着已经学会走路的蒙钧,蒙钧就像是离不开母亲一样,不过被奶娘带到花园里去,玩了半个时辰就着急着要回来找母亲。
高玄不想操心他的事情,毕竟还小,如果是他说亲也得等到十几年之后“他也还早,不过比舒羽就大了那么两三岁”
“不过我倒是听说隔壁院已经开始在挑人家了!”萧吟秋这是在提醒高玄,不能让她这么胡作非为,要是出了事儿可不担保。
“她们母子俩也是可怜,你什么时候去看看他们吧”萧吟秋当然不想霸占着高玄,曾经那么相爱,高玄猛的不信任她了,她或许会做出极端的事情。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早是该恨我了”高玄将手里的书卷搁下走到萧吟秋面前逗逗蒙钧。
“鸿蒙生两仪,恨为爱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