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芝一个人在车里，并不能睡得很熟，每次有细微响动就忍不住睁眼，想看看是不是赵蕊回来告诉她李寒洲已经被释放出来。

等待的滋味过于煎熬，她半眯着眼睛拿起手机，逐条看热搜词条。

整个事件从李寒洲被爆身份造假和沈沐芝旧账被翻的舆论一边倒讨伐，到瓜田里层出不穷的炸裂爆料，让围观群众有种手放键盘上但敲不下任何一个字母的无力感。

沈沐芝靠报警彻底坐实受害者身份，女性主义和反受害者凝视的大环境也为她争取到更多舆情同情，连带着大家对沈李两人流出偷拍也不再看戏，反而义愤填膺指责当年的一把利剑又一次插进沈沐芝胸口。

李寒洲情况就过于复杂，每一条新闻下面既有粉丝疯狂刷美图安利维护，坚持等官方辟谣，又有路人质疑身份，还有热情网友指心疼她被职场霸凌绑架进医院，张雨霏粉丝也来得意洋洋攻击“在押法制咖”。

沈沐芝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评价，悄悄庆幸李寒洲被关的时候无法接触手机，起码能晚一点看到这些糟心内容。想到这些翻天覆地的质疑，再回忆起那晚两人坦诚揭开过往，她开始在心里设问，如果当初江洋没有找来，自己从网上得知这一切，对李寒洲会是什么态度？

在这种略显没事找事的自我盘问中，沈沐芝不假思索就得出结论：信任。

尽管在前期对刻意接近的李寒洲有过疏远和逃避，但好像从没怀疑她会落井下石对自己不利，可能是这人本性太过冷漠，你很难从她身上找到一些情绪，好坏都是。

电话铃声打断她的思路，江洋律师的名字跃动在屏幕上，沈沐芝没有犹豫就接起来，“江律师，有什么事吗？”

“你回B市了吗？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接下我当事人？”

“我就在对面停车场，要不你直接过来我经纪人车上？车牌号我发你。”

江洋突然犹豫一下，“我可能不是很方便和你一起出现。我在往公安局开的路上，刚看到不少媒体采访车开过去，大概率是等着在门口采访李寒洲。你帮忙转告下她经纪人吧，做好应对准备。对了，这几天的新闻我都看到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的关系暂时不能转向公开。至于小洲的身份问题”，沈沐芝有点懊恼地抓下头发，“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你可别怀疑是我啊”，江洋大概猜到李寒洲对这位女友隐瞒许多，从沈沐芝不够丰富的信息来源来看，自己的嫌疑最大，“我就只对你说过。李寒洲早就知道有人调查她，对今天的局面肯定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她出来你们从长计议。”

沈沐芝沉默半响，“她总是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就是怕我知道越多，和她牵绊越多，未来她真的离开我，就很难走出这种执念吧。”

“嗯”，江洋硬生生咽下去很多话，他此刻也不知道该安慰还是同情沈沐芝，一个人在自己生命里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从一开始就规划着撤离，与其说是处心积虑的爱，倒不如是一场极致的告别。

李寒洲被带出审讯间时，状态比刚进来更糟糕。本就杂乱的头发又几天未经打理，配合上病号服颇像热衷行为艺术的精神病人，面部颈部的伤痕未愈，虽然青紫淤痕褪色不少，但残存的伤后色素沉淀仍有几分悲壮色彩。

警方调查已经结束，有人盗用官方宣发邮箱及对接人账号，发布脚本需求给Lily，导致艺人和经纪公司在确认过程中又被二次欺骗，按照要求拍摄相关视频，对视频最终用途和使用范围并不知情。目前盗取账号的嫌疑人已被抓捕归案如实交代，李寒洲及公司在这次集资诈骗案中也属于受害者。

穆轩宇得知这个结果后，顿觉扬眉吐气，马上指挥Lily报案，顺便发朋友圈广而告之，生怕影响自家公司后续合作项目。

在这个尚且不错的消息中，李寒洲被律师扶着走出公安局，闪光灯和快门声交杂，让此刻夜晚的警局门口亮如白昼。太久没有适应这种刺目灯光，李寒洲不自觉地闭上眼，在身旁的惊呼中，感受到双臂绷带外传来一点微弱温度。

被熟悉的檀香味道围绕住，她已经意识到此刻环抱自己的人是谁，于是眯眼偏头看向沈沐芝，“沈老师，好久不见。”

江洋远远站在街道旁的阴影中观察着这边，作为知晓当事人太多秘密的私人律师，他自觉此刻不该站在镜头前，听到这句寒暄没忍住被烟呛了一口，“还挺能装。”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辆豪华商务车亮起车灯。车内环形沙发上，身着深灰色高定西装的章嘉皱眉看向此刻站在门口被记者围堵的李寒洲，桌上放着一份尚未启封的资料。

邹秘书仔细观察老板的神色，趁机插话，“这是公司法务部和合作律所送过来的针对姜悯生的起诉材料，章总要不看看？”

章嘉视线略一回落，又抬头望向窗外，“你把我的要求同步给法务部总监，她把关就行，我就不看了。没问题的话通知任逸，让公关部明天提前准备好联系媒体，就说安芙集团有重大财经新闻这两天要官宣。”

“好的，章总。”

邹秘书尚且记得章嘉这几天和CMO任逸发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矛盾，自己从秘书室赶出去时，章嘉特意把密码锁设置为暂时禁止进入模式，他只能在门外听见里面摔打争执的声音，模模糊糊有什么“不是我”、“资料就一份”的字词。他顺着章嘉的目光望过去，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

“目前网上流传的消息是真的？李寒洲其实就是曲影？”

“艺人遭遇绑架在近两年几乎闻所未闻，据警方目前透出消息，嫌疑人并未向您勒索钱财，方便告知被绑架的原因吗？”

“能不能回应下张雨霏提及你性/ 骚扰抢资源？”

“沈沐芝你好，想问你和李寒洲工作人员今天一起来接人的目的是？两位私下交集真如流出照片一样密切吗？”

“我想请问，为什么徐然经纪人会发这份文件给媒体？你和徐然是什么关系？”

“有传言说，不仅这次绑架案，上次的纵火案也有幕后黑手，请问警方怎么判断？”

“请问闪耀娱乐对本次诈骗案的受害人有没有处理方案？”

李寒洲站在一言不发，只是冷静地站在阶上看着镜头，终于向离她最近的律师开口，“有烟吗？”

“小洲......”，Lily喊完又闭嘴了，毕竟虱子多了不怕咬，既然事已至此，抽烟反而是这段时间李寒洲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事。

律师看警察正在维持秩序，腾出空来给拿出一根烟递到李寒洲嘴边，看她咬住才凑前一步点上火，“瘾挺大啊。”

“太久没抽”，李寒洲费劲抬手，尽量让右手摆脱胳膊吊带的束缚，能够拿稳手里的烟，烟圈吞吐中她向眼前人群镇定地抛出一句话，“明天我在揽海国际酒店开一场线上发布会，具体的时间和会议厅会由经纪人Lily通知各位老师，如果有兴趣提问，可以到场参加。”

相比于在场记者的突然安静，隽梦雨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深深看她一眼，而后和Lily赵蕊一起用胳膊在人群中拓展出一个便于行走的包围圈半径，护送着沈李两个人向外走。

几人回到商务车中，李寒洲躺倒在沈沐芝怀里，身上披着浅白色羊毛毯，整个人看起来都瘦弱乖巧，只是说出来的话并不那么让人安宁，“既然大家都在，那我一起说吧，我和阿沈交往了。”

三个人摆出一副“这也需要公布”的表情盯着她，而后又看向沈沐芝，异口同声道：“你终于答应了？”

沈沐芝并不解释两人之前并不算明朗的关系，只浅笑着应一声，一点点用手指梳理李寒洲的乱发，轻声问，“明天发布会你打算怎么办？”

李寒洲懒散地翻一个身，面向隽梦雨，“小雨，先把最近的舆情报告给我讲讲，我想知道现在舆论到什么程度了。”

投入到工作后，大家都很严肃，逐点分析目前已经有的爆料信息和需要准备的应对动作，在看到沈沐芝报案的词条时，李寒洲猛地抬手，点进词条认真看事情经过，而后凝视着沈沐芝的眼睛。

“你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逃避可耻又没用，本想糊弄着把这件事忘了，但有人穷追不舍，我也不能总被追着打”，说着她又扭头瞟一眼自己胳膊肘早就拐出去的经纪人，“更何况蕊姐也没少跟你一起折腾，我怎么好置身之外，对吧？”

李寒洲想了想，说，“快结束了。”

沈沐芝的手没由来的一抖，没有继续接话。

隽梦雨无视这对氛围奇怪的情侣，直截了当下通知，“现在回闪耀娱乐的会议室吧，等梳理好发布会的内容大家再各自回去休息。Lily你开车，我改方案。”

会议室内。

所有问题都讨论的相当顺利，唯有是否要公开承认旧身份这个问题上，李寒洲和隽梦雨产生强烈分歧。

李寒洲用手指轻轻敲一下白板，把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小雨，我知道你要尽可能规避法律层面的争议。但这次避无可避，即使是明天否认，这个事情一定会有其他证据流出。你想过二次解释带来的信任危机吗？”

“现在只有所谓的高中同学爆料，并且医院整形照片也可以辟谣是PS处理过的，没有哪家医院真的盖公章出声明指名道姓的说这就是你。在缺失有力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为什么要选择最坏选项？”

“因为一定会出现关键证据”，李寒洲扔下笔，突然向上扫一眼钟表，“阿沈，生日快乐。”

沈沐芝跟着思考“关键证据”，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先是愣了几秒，待回神后迫不及待抱上去，“谢谢小洲。”

赵蕊打开微博，平台已经自动发布沈沐芝的生日博，除了相熟的艺人例行祝福外，评论区大战也早日打响。cp粉仍然位居前排，齐刷刷发今天警局门口两人被拍的合照，疯狂揣测两人正在一起甜蜜庆生，唯粉则怒气冲冲指责沈沐芝事业心不够，和黑料缠身的前同事拉拉扯扯，疯狂在评论区甩柚子叶去晦气表情包。

沈沐芝手机也响起不间断的消息提示音，她叮嘱赵蕊先回复在微博评论区留言的朋友，才拿包起身，“小洲，我们先回家吧。”

隽梦雨还想再说，却被Lily一个眼神拦住，眼看着赵蕊将两人带走，她终于忍不住发问，“是不是你们瞒着我什么？都到处理危机的时候了，如果再对公关有所隐瞒，那只会越搞越糟。”

“徐然是帮秦照做事的，能协调的资源远超普通商人范畴。如果她真的想爆料小洲身份造假，能拿出的证据绝对权威，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