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线从来不漫长，很快便化为不足巴掌长的一道。

燕明透过飞行舱往蓝星方向回望，耳旁是中和微粒仪呼呼的运转声。

在刻意安排下，燕明小队于天空中重聚。穿越大气层，彼此信息交互。

距离进入穿越通道还有15分钟的路程，有些日子没联系的队员算不上生疏，可是气氛沉闷——有人走了，有人真的走了。

“燕队，谭颖和朱星被抽调到桫国去了。”有队员在公共频道中说，“本来我们说要分享一下，看桫国那边在搞什么名堂。但是最后他们说签了保密协议以后就没声了。”

“还有周望。周望他如愿以偿调去了总部，考取一级战斗员，现在也是天壁二号巡护队的队长了。”

又有人提高了调子说。

说到周望，还在燕明小队的人没一个有好脾气。

周望作证燕明协助容羿叛逃的事情在潼省系统内人尽皆知。这件事发了内部报道，称赞为“大义灭亲”。

“那个叛徒。”有人骂道。

“人各有志。”燕明倒是不在意。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见识过的这种人太多，一个小小的不致命的伪证他还没有那么多精神把它放在心上。

很快，飞机进入穿越通道。不多时，来到天壁一号身边。

在行象战争中损毁的飞机部件还在宇宙中飘着，身后多多少少追着一艘捕捞船在收集残片。

燕明带领小队去天壁一号上去报道。报道完以后，他们分到了一片区域的清洁。

“这个位置，距离天壁一号有点远啊。”

在准备大厅等候时，有人说。

燕明看着指定地点，只觉得这个信号标有些熟悉。

“燕明。”

不远处，张雨霆带人走了过来。他晃了晃手上的签牌：“一起。”

燕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捕捞船是谁开？”

“是我。”自由推门跑了过来，拿着签牌。

三人对视一眼，彼此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心照不宣的坐到一起。

燕明和张雨霆是多年的老搭档了，两队队员也很有默契。燕明伸出手，两队便自动开启作战会议。

“没消息。”燕明说。

“没消息。”张雨霆借口。

随后一群人齐齐看向自由。

自由“啊”了一声：“什么、什么东西？”

“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吗？”燕明问。

自由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点：“保护你？说实话，我当初被培育的方向是忍耐性，我是被造出来近距离探索双子星遗骸的。打架什么的勉勉强强吧，和你家宝贝比是完全不够看的。上面太高看我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自己……”

燕明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指着签牌道：“这个位置的周边现在应该有一颗乱轨流星在。就是我们发现了二十三具改造人尸体的那一颗。”

自由惊觉：“总指挥的意思是，让我们调查那些太空人的由来？现在调查，那总指挥的意思，岂不是怀疑……”

张雨霆按住了自由的手，让他不要再说了。

不仅是燕明小队，张雨霆小队也被抽了人去桫国。现下两队人凑到一起，脸色都不太好看。

失联的队友，总指挥意味不明的调查命令。

燕明小队的飞机发射塔灯亮了。

“队长，出发吧。”有人催促。

“走。”

.

距离庭审还有：3天。

容羿从冥想中唤醒，钟罄声渐响，六点了。

呼吸吐纳，只觉得浑身清爽。

他偏头，看向身旁正在缓缓做最后一组呼吸的燕霈和裴千影夫妇。

燕霈的浅蓝色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裴千影的浅棕色眼睛反倒显得更深邃了。

“早上好，小羿。”燕霈说着，裴千影朝他微笑点头。

“早上好，奶奶。早上好，爷爷。”容羿说。

最近他被终于从本土回来的燕老祖母严格限制了作息时间。

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进实验室，什么时候出实验室；什么时候运动，什么时候洗漱……被规定得明明白白。

在燕霈的“威势”下，小小容羿自然无法反抗。

他向燕霈请教的关于他和燕明的感情问题，燕霈并没有做正面回答，只是让他在燕明出差的这段时间，好好享受没有那烦人家伙的时光。

第一天，容羿觉得很轻松。一个天天缠着他要他喜欢而他又不能喜欢的人不再烦着他了。他专心致志地做了很多事情，觉得神清气爽。

第二天，容羿觉得很平静。他的生活很规律，有没有燕明他的日子都这样过，似乎没什么不同。

第三天，容羿遇到了小麻烦。他的口袋空了，树莓糖没有了。

随着越来越专注于当下的生活，把工作和生活划为清晰可辨的两部分，他在生活中看见了燕明的“影”。

他忽地看见了燕明留在他生活中化不开的爱意，不得已正视燕明将他的生活塞得满满当当。

并且是他纵容的。

难怪他的发小会这样说：“谁都知道燕明喜欢你，所以没人敢和你表白。”

容羿看着远方的山峦，燕霈忽然说：“从明天开始，你可以不用五点半起床了。”

这是一个冷笑话。因为今天下午，容羿就要前往潼省了。

容羿感觉有蚂蚁在自己皮肤上爬，那是风吹动汗毛的感觉。

容羿从来没觉得生活的感受能够这样丰富，他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弯下身子舒展后背。

“话术、内容还有转播媒体都已经准备好了，您不用担心。”容羿说。

燕霈也站了起来，稍作拉伸后，和容羿并肩走向餐厅。裴千影习惯性地站在燕霈侧后方，同样是容羿视线死角的地方，沉默地跟着。

“宝贝，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现实情况如此，在你去庭审前，在你面对近二十年来最缺乏掌控感的一件事前，我还想教你一件事。”燕霈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容羿看向她，只听老太太问，“你觉得什么情况需要担心？”

容羿思索了一会儿，道：“当一件事情没有必胜的把握的时候。”

“你既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什么要说让我不用担心呢？”燕霈问。

容羿无言，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似乎只是一句客套话，但是又仿佛道出了他的真实心境。

那些忐忑和恐惧一下子全部被勾了出来，让容羿不敢面对。

“不用怕，没必要。”燕霈的话非常果断，容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那些念头有如魔鬼一般缠绕着他，让他心神难安。

让燕家名誉受损，让燕家处于两军对垒的不利局面……

“星云集团的新闻你听了吗？最近他们开始重建慈善社区了。”燕霈轻笑一声，“当年他们因为有害能量制剂的事情，全蓝星的人都恨不得杀了他们。送进去了一批高管，赔了多少钱？现在还不是照样混得有声有色。”

容羿抬头看她。

“他们都不怕，你清清白白，你怕什么？不过他们不怕的这种状态很值得你学习。他们从来没有把一件事情的终点当成是自己的终点，事情永远会发生。

“前两届，都是咱们家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现在这一届虽说是郭宸璘，但还有下一届呢。”燕霈眼中精光流露，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彩，仿佛斗志昂扬。

“我只关注，我从不担心。”燕霈说，“你必须把自己从事件中客体化出来，人生主体化，事件客体化。否则你会一直处在巨大的焦虑和失控感中。就算这一次庭审失败，我们还有一万种可能在未来中反败为胜。”

容羿没说话，他听这样的鸡汤听得太多，如果听鸡汤有用的话，全世界都是大师。

“我知道你听不进去。”燕霈扫了他一眼，见他垂着眼睛看着地板就知道什么情况，“慢慢来，过一过就好了。”

“而且……”

裴千影的声音忽然从两人身后传来，容羿回从左边过头，一时没看见人又转向右边，还是没看到。直到裴千影拍了拍他，容羿这才注意到，裴千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跑到他们前面来了。

燕霈“咯咯”笑了起来，俯在容羿肩上控制笑声。

“爷爷，干嘛？”容羿同样无奈地笑了，这位特工出身的老人从他和燕明小时候就喜欢玩这样的身法。没想到现下已经退休许久了，还保留着年轻时的习惯。

裴千影在容羿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奶奶可是搞事情的高手，她现在可期待你庭审失利了。”

容羿挑眉看向燕霈，燕霈不好意思地拍了丈夫一把。

裴千影托住燕霈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吻：“过了二十年的安稳日子，这小老太太可比谁都期待有事情可搞呢。刚好，你们也都学学。”

“乱，才有破局的空间。”

.

潼省军部的人来了，原城军部的人以护送为名跟着一同前往。

容羿站在人群中间，面前是无数的记者，闪光灯刺眼，仿佛在报复之前没能在搜查原城警署时占便宜的事情。

两场直播对轰，任西城警方在原城警署里翻箱倒柜，都没能找到半点关于小丽丽案物证的东西。

由此，原城警署狠狠地往中央告了一状，当着全球人民的面，临安方面不好包庇，只能捏着鼻子把这一群警员全都撤了以做交代。

同时，还顺便开除了张玫平和陈法医。

在陈法医被开除的公告上，容羿总算看见了他的名字——陈逸。

容羿总觉得有些怪，又不知道怪在哪里。于是让人去查，查出来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

陈逸，鸟之大陆浮城人，正常上学，正常上班，正常婚嫁。

只不过让容羿比较在意的一点，是他竟然是陈兴的父亲。

这就让容羿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自己占着他儿子想要的位置，难怪陈法医一开始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容羿，走了。”原城警署的警员凑到他耳边说。

容羿回神，朝他点头。

当他迈出第一步，现场开始喧嚣。随着他一步步走向接驳飞机，记者们的声音宛如潮水铺天盖地而来。

容羿面带微笑，和众人示意。

当走上登机楼梯时，容羿忽然回头。

在这个位置，西城警署的人刚好被卡在了楼梯下。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个个如临大敌。

“诸位记者朋友，也不白来啊。我有一条消息想在这里和大家分享。”周遭霎时一静。

容羿顿了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燕霈。裴千影附耳，燕霈朝容羿伸出大拇指。

“联邦科学院研国总部司务杨田骑墙两头受贿，分别收了祝融集团市场部经理宗琪两千三百万联邦币以及星云集团八百余万联邦币和房产三套。”

容羿朝闪得最夸张的镜头眨了眨眼睛：“星云集团的诸位，你们给得还不够啊！”

距离庭审还有：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