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月上梢头,主仆三人终于把屋子收拾出来,虽然屋里看着还是落破,好歹能住人了。
英英和自明累得气喘吁吁,趴在茶桌前歇息。
仇兰辞整理好英英刚刚找来的新被褥,擦了擦额角泌出的汗珠,白净温和的脸上被蹭了几道灰痕,比起素日的清冷温和,此时多了几分呆愣和可爱。
仇兰辞用盆里的清水净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过来揉了揉这俩人的脑袋。
英英仰着头问道:“公子,仇十一呢?”
仇兰辞落座她身侧,本想倒杯茶来,却突然想起没有干净的茶壶,只好作罢。
“在侯府,毕竟柳伯年事已高,你们二人又随我来了将军府,总要留个人照看。”
英英撇撇嘴:“便宜那小子了。”
“照看整个侯府,他也是辛苦的。”
仇兰辞莞尔,出门唤来丫鬟,吩咐她端三碗清水来,让英英和自明喝过后跟着丫鬟去厢房休息。
英英依依不舍,自明再三确认公子不用守夜后,跟在那个小丫鬟身后离开。
路上,英英突然灵光一闪,凑到自明眼前小声问:“你说公子干嘛不让将军府的人收拾啊?”
自明环视了一圈周围陌生的环境和人,沉吟猜测道:“也许,公子不想?”
英英白他一眼,说了和没说一样。
过了会,她又凑过来好奇地小声问:“那个吴将军伤得是不是很重?”
自明歪头回想了一下,他和英英原本都在屋门口候着,跟他们一起等在外面的还有两个将军府的丫鬟。
他们听到公子急切的呼唤声后,从屋檐上飞下来了两个黑衣人,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冲进屋里,把吴将军扛了出来。
自明本来想进去扶公子,奈何公子让他去将军那边帮忙。
其实他也不知道将军伤的重不重,那个叫锦初的暗卫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让他把血水倒了再打新的来,直到大夫出来,他也没能进去门,锦初防他跟防贼一样。
最后还是余久告诉他实情,叫他和公子有个交代。
自明想起锦初那副阴阳怪气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他只能乖乖地装鹌鹑,怕惹了事给公子添麻烦。
“也许不轻吧,毕竟流了那么多血。”
英英无语,拜托,她也看见了好吧。
她本来还想问些什么,前头的小丫鬟突然停下,指了面前两间厢房,转头道:“二位今晚先在这凑合一晚,将军本是为夫人安排了住处的,但夫人执意住在偏房,奴婢只好找了个近的地方,方便两位伺候夫人。”
借着月光,英英看清这是先前给她找新被褥的丫鬟。
英英眼珠子一转,去挽这小丫鬟的手,换上一副和善的笑脸:“姐姐不必拘束,大家都是伺候主子的下人,什么奴婢不奴婢的,我叫英英,姐姐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翠儿。”
“今夜有劳翠儿姐姐,姐姐早些歇息,等明日闲时,我再来寻你玩。”
翠儿性子慢热,温吞内敛,被英英这么热络地一番问候,早就害羞得红了脸,局促地勾着手指,唯唯诺诺应下,福了福身和二人告辞。
英英挥挥手,等翠儿走远,旋即回头瞪了自明一眼,耀武扬威地仰着脖子哼声进屋,自明看着她那小表情,好似在说,自明是笨蛋,哪里都比不上她聪明。
自明耸耸肩。
鬼机灵。
……
这两日仇兰辞在他的小院子里悠闲地住着,反倒英英累得够呛。
英英那日和翠儿搭上话后,时不时就去找翠儿聊闲。
翠儿说她两年前来到府里,平日里只做些清扫的杂活,前几日被将军安排来伺候夫人。
翠儿也是个实在姑娘,英英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多亏了翠儿,英英现在快把将军府的底给摸个透了。
这日,英英像只小鹦鹉一样,飞回到主人的身边,开始叽叽喳喳学舌。
“公子,翠儿说那个王夫人又去将军那里献殷勤,不过被余久拦下来了,称将军不便见外人。”
“外人?”
仇兰辞翻书的手一顿,又恢复平常。
英英握着一把不知道哪里讨来的西瓜子,咔嚓咔嚓嗑着:“大概的因为不受宠吧,听说将军就没在他那留宿过。”
仇兰辞婉拒了英英递来的瓜子,若有所思。
他对这位妾室的印象不深,前世成婚后,他宣病免了王氏的晨昏定省,只有英英会时常提起,说得内容也大差不差,不外乎是王夫人今日给将军做了莲子粥,昨日做了毕罗,搞得厨娘们整日闻风丧胆,生怕哪日丢了饭碗。
仇兰辞想,看起来也是同他一样被囚禁深宅的可怜人。
可怜人王氏这会在她的院子里快乐地翘脚,边喝着被拒绝的补汤,边看眼前摆着的画本子。
她的陪嫁丫鬟问芙在一旁给炒熟的西瓜子扒壳。
入秋后天气转凉,王栀穿着一身盈粉色齐腰襦裙,裙摆绣着锦花,上身一件碧落圆领对襟宽袖盘扣的短衣,若不是她盘着发髻,当真像哪家未出阁的千金小姐。
不过王栀才十八,就守了活寡,那夫君和没有一样,这么说也不为过。
问芙扒着扒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小声唤了句小姐。
王栀轻声应着:“嗯?”
问芙委屈着:“小姐您慢些翻,奴婢还没看完。”
王栀撇撇嘴,把画本子往中间一横,嫌弃道:“笨丫头。”
问芙笑逐颜开,将刚扒好的一碟瓜子仁推过去:“嘻嘻,小姐最好啦!”
秋风和煦,暄气初消,天空温柔澄净,后院里宁静祥和。
唯独除了吴钧院里的偏房。
吴钧原本的卧房已经被下人打扫干净,残烛绫罗都被清理了,恢复了往日的样貌,血气也消散殆尽。
吴钧此时待着的屋子里,只有个贴身的小厮候着,余久和锦初在房梁上无声较劲。
锦初在生余久的气,那晚出事后,他想将那个昭平候关起来,余久拉着他死活不让,说是为了他好,照他看,余久不过是在昭平侯府待了几天,回来分不清谁是主子了。
昭平候他惹不起,那个叫自明的小厮他还整不了吗?
结果余久这厮又拦着他,还把主子的状况透露给那个小厮,也不怕他们再来害主子。
真是瞎了眼了!
锦初一肚子不满,瞪了余久好几眼。
余久装作没看见,默默摇头。
锦初这傻子,是没看见将军爬侯府墙头,半夜三更钻窗户的场面。他若是把将军好不容易娶过门的夫人关起来,将军醒了不得扒他层皮。
只能说,傻人有傻福。
锦初还没来得及作妖,吴钧醒了。
吴钧一醒,消息便传遍将军府,英英都不用出门打探,翠儿便主动带着消息和一盅四物鸡汤来了。
英英颇为新奇,问翠儿这汤是哪儿弄的。
翠儿答道:“是王夫人让奴婢送来的。”
英英疑惑,仇兰辞跟着放下了书卷。
仇兰辞挑眉瞅了一眼,让翠儿放下,转头叫英英回屋取了赏钱予她。
翠儿走后,英英抱着一碗汤,吸溜一口。
“公子不喝吗?还挺好喝的。”
仇兰辞摇摇头,他这几日胃口不佳,闻见荤腥便会反胃。
英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咽了一口汤,歪着脑袋问道:“公子呀,自明哪去了,奴婢今天一天没瞧见他了。”
“我让他出门了,买些东西。”
英英小口小口啃着鸡肉,肉质嫩而不柴,口感极佳,摇头可惜,自明没有这个口福。
英英念头一转,小声问道:“公子,您要去看将军吗?”
仇兰辞继续温和地笑着,轻摇了摇头。
英英吐出块骨头,一阵和风拂过,她打了个寒颤,突然有些食不知味。
“将军会把我们抓起来吗?”
“怎么这么问?”
都会这么问吧……府里的下人们都这么说。
她没敢和公子说,不止府里,如今满城都是将军府的闲话,说将军府这位新嫁进来的夫人疯了,新婚之夜捅了夫君,现在将军被冷落,住的院子也十分落魄,说不准吴大将军一醒,就要把他给休了。
英英气结,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她家公子自己要住小破屋子。
好吧,这听起来确实很荒谬。
仇兰辞揉了揉英英的脑袋瓜,她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毕竟他一向捉摸不透吴钧。
况且,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是很乐观,整体食不下咽,每当想要思考什么时,思绪便会乱作一团,浑浑噩噩,他不清楚是不是被盖头上的药影响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仇兰辞已许久未合过眼,夜里每每陷入沉睡时,就会回想起吴钧口吐鲜血,还执意给他擦眼泪的画面,再醒来时,便会忍不住一阵心悸。
吴钧若要拿他问罪,倒是无可厚非,只是英英和自明……
“没事的,会没事的。”
他安慰着英英,也像是在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