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哦。”
她抬眼觑了觑他的神情,抿唇,上前抱住他。
随深别过脸,没有动作。
他就站着看撒进来的月光,静谧无声。
月光逐渐退去,逼至洞口,他才发觉已经很晚了。
扭头望去,她呼着浅浅的气息睡着了,长长的眼睫映下一排阴影,几乎整个人都依靠着他。
他伸手揽住她的腰,抱起她放到草垫上,他则倚在一旁的石壁上,她睡容并不安稳,细眉蹙起。
他便起身出去了。
不多时回来,在洞口燃起一团小火,他扔了几簇艾草进去,随着火焰的升腾,清淡的芳香逐渐蔓延。
他进到山洞里,看到她的神情趋于安然,便重新坐下来。
夏季林中干燥炎热,蚊虫繁多,平日里忍忍也就过了。此刻望着榻上的人,他想还是要备一些艾叶。
施弥醒来时,闻到空气中的清香,仔细嗅了嗅,很清新的气味。
她看着进来的随深,可怜兮兮道:“我饿了。”
“食苑里有好吃的餐食。”
她歪头:“不要,我要和你吃一样的。”
随深顿了顿,说道:“还需一会儿。”
施弥点了点头。
她又目送他出去了,很快山洞外飘来似有似无的香味。
起身跑出山洞,站在他旁边往火堆上看,映入眼帘的是木棍上被烤得金黄金黄香喷喷的鸡!
她蹲在他旁边,恭维:“随深哥哥,这只鸡好香。”
随深望了望她,望了望手里的‘鸡’,面无表情道:“这是鸟。”
“咦?”她很快改口,“这只鸟真香。”
随深吩咐道:“把调味料取来。”
她脆声应好,跑进跑出将装着调料的匣子给他,他接过一一闻了闻,挑了两样撒在肉上,香味被激发的更丰富浓郁。
两个人盘腿坐着将肉吃光,施弥望着两只手上的油渍,嫌弃地使了洗尘诀,一低头看到前襟上的油点,又使了一遍洗尘诀。
幽怨的视线移到他身上,他正在收拾,将余火熄灭,把吃剩的骨头拨到宽大的树叶里,事情琐碎繁杂,他的神情却平和,衣襟整洁,指尖干净。
施弥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望着手中木棍上仅剩的最后一片肉,弯了弯唇。
“随深哥哥,我留了一点,给你吃。”伸出的手却不小心滑到他脸颊,这边脸上沾了一大片污渍。
她忍住笑意,无视随深僵硬的脸,埋怨:“随深哥哥你太不小心了。”再次将肉递到他嘴边,这次手一滑,另一侧的脸也被碰上油。
随深脸黑了又黑,抢过她手中的木棍,几乎是咬着牙:“这块肉不吃也罢。”
施弥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嗯,我看也是。”
她像条尾巴跟在他身后,他去哪她也去哪,他一回头,就会看到她恬静的脸。
这次,随深见她还要跟着,及时出声:“施弥,我是要去沐浴。”
施弥缓缓点了点头。
他便转身往前走,身后又开始有窸窣的声响,他回头,头疼道:“我是去沐浴。”
施弥眨了眨眼,点头,“我知道啊。”
随深闭了闭眼,一字一顿:“所以为何还要跟着我?”
她扯住他的衣袖,脸色瑟缩:“随深哥哥,这里有点黑,我想跟着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偷偷看的。”
望着她亮晶晶的眼,随深仍是强硬拒绝:“断然不可!”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她慢慢松开手,低着头,神情落寞:“那我在此处等你。”
他嗯了一声,便走远了。
在他走后,施弥抬起头,眼中闪着灵动的光,一点低落的情绪都未见到。
心想她才不会乖乖待在原地,要知道她可知晓溪流的位置,到时候扮鬼吓他,想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施弥勾起一抹笑。
她抬脚往前走去。
下一瞬,一道黑影闪过,风过无痕,一切寻常,可林中却没了她的身影。
随深加快速度回来,在林间并未看到施弥,便以为施弥回山洞了,回去却没看到人。
他想施弥说不定在附近躲起来了,沿着四周开始找,可一点人影都没有。他有些急了,喊道:“施弥,出来吧,这并不好玩。”
迟迟没有人回应他。
他觉得有些不对,拧眉往林中走,停在他们分开的那片草地上。
纷繁的草地上长有零星的花,其中的一朵芯蕊闪着晶亮的碎光,随深凝神望去,俯身拾起,认出这是施弥发带上镶嵌的吊坠,一片落叶形状的银坠。
他的脸色变得肃冷,将地上的那朵花采下,动身往域舒阁赶去。
没了灵力,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带走施弥,更不能追踪过去,只能先去找长老说清情况,由他派人寻找。
他只能用双脚缩短距离,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头顶的月光被他甩在后头,头发早已被风拂干,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他来不及擦拭,几乎是不要命地往前跑。
风灌进他的口中,带着酸涩的意味。他想,早知道就让她跟着了,也就不会出事了,他追悔莫及。
待他赶到域舒阁时,天已近明。
连续不断近百里的路程让他几乎连站立的能力都没了,但他强撑着,白着脸,脚步虚浮地往台阶上走去。
他走得极其缓慢,胸口的闷滞带来的眩晕感,险些令他滚下台阶。
阁廊下,悦礼正以手扶脸,眼皮半眯不眯,浅薄的睡意在见到台阶上冒出来的人影时骤然褪去。
他戒备起身,抬眼打量,这人衣冠不整,长发披散,是个形容狼狈的凡人。他出桌,蹙眉呵斥:“哪来的?不知此乃仙门洞府之地?”
随深没有力气和他在外僵持,“让开。”
熟悉的音色令悦礼心头一赫,辨出来人后,缓缓露出一个嚣张至极的笑,“原来是随深师弟啊,不过你怎这般狼藉?是发生了何事?”
虚伪至极的语气。
随深抬起头,冷厉地凝着他,“让开,我有事和长老说。”
“有什么事与我说便好,我自会转告。”神色满是挑衅。
之前本想好生折辱他一顿,以解多年的积郁。不成想他藏身之术甚高,加之宗门内地域之广,以及域舒阁的众多琐事,让他一时无暇顾及这人,没成想,自己冒出来了。
简直意外之喜。
随深不放心他,自动略过他,要往阁内走。
悦礼全力阻拦,不惜动用灵力,随深被压制在地,眼中燃着怒火看向悦礼,悦礼噙着得意的笑,笑他的狼狈,笑自己一雪前耻,总算将随深彻底踩在脚下,语序悠悠:“师弟,我说了,你告诉我也是一样的,何必要闯域舒阁呢,自找苦吃了不是?”
随深逼自己冷静下来,在结界之下,他前进不得一步。既然他进不去,那便让长老出来也不是不可。
往后瞟去,他确定了目标。
三步做两步冲到案桌前,将其往后推到,撞到后面的木制墙门,发出乒里乓啷的声响。
一道灵力袭来,他被击中飞到廊柱上,冲击力太强,他直接喷出一口血,感觉五脏肺腑都移了位。
他想起身,却再次跌落在地。这一晚上,体力消耗了太多,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悦礼走至他面前,阴沉着脸,眼神阴翳,张开的手掌再度聚起灵力,欲给他致命一击。正在这时,身后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悦礼,发生了何事?”
他的动作止住,手缓缓合起,暗含警告的眼神瞪着随深,他回过身,温声:“长老,是随深师弟求见。”
听闻是随深,连清长老的眼一顿,自那事发生了后,就没见过随深了,当他是怨他们,同时,面对昔日天资卓越的弟子如今变成一介凡身,纵然是他也难免一阵唏嘘。
他走上前,望着地上佝着身子吐血的人,脸色迟疑,看向翻到的案桌和破口的木墙,再凝向悦礼,见他逃避视线的动作。
连清看出了一二,说道:“做人做事不可拘于小节。”
悦礼闻言,重重阖眼,胸腔起伏不平,又是这样的场景,又有人为了随深而斥责他,从前说他该精于修炼,如今又贬他心胸狭窄。
他不想忍了,睁开眼用冒火的眼凝着长老,“长老,他都将掌门杀害了,我还要对他有好脸色么?我这条命本就是掌门救回的,我没杀了他已是最大的退让了!”
他吼完后转身走开了。
连清望着他的背影,想训斥都出不了口,唯有叹息一声,毕竟他确是由徽虚抚养长大,对他自然感情深厚。
“长老……”身后虚弱的声音传来。
他回头,看到他异常的脸色,思及他从前的风姿,感慨万分,手呈剑指于他额间,肉眼可见的气色好转。
随深也感觉到体内气血的恢复,起身依旧行了弟子时的手势:“多谢、多谢长老。”
连清听出了他语中的犹豫,望着面前污垢抹去后依旧芝兰玉树的男子。他叹道:“随深,我知你心中有怨气,但是我们当时别无他法,悠悠众口必须要堵,对徽虚也要有交代。”
语气满是无奈。
话中含义是已将他彻底钉在弑师板上,随深有失望也有清醒。即使是他,一旦损害宗门的未来发展,是毫不留情被摒除的。兹事体大,谁也不敢也不会为他去争,他也不想此刻再去争辩。
当务之急还是要说施弥的事。
他拿出那枚吊坠和一朵枯萎的野花,问道:“你能从中嗅出何种气息么?”
连清犹疑道:“这是?”
“与我同去取往生石的师妹失踪了,现场只留下这个吊坠。”
连清接过吊坠,用灵识扫视,脸色僵住,之后凝着这枚银色吊坠久久不开口。
随深观察他的脸色,唇抿得很紧,距施弥失踪已过了大半晚了。
“这是魔气。”
随深震惊地凝过去,思忖:魔气,怎会是魔气?
连清长老将银坠还给他,遥望窗外,缓道:“很惊讶是不是?我也很惊讶,六界之中唯独魔界于百年前日渐衰微,风云变幻,当今已少有人会关注到魔界。”
话音一转:“不过二十年前,我们宗门也有魔来过,也是这般不打招呼带走弟子,只残留一丝魔气。”
随深的心瞬间提起,追问:“结果如何?”
连清收回视线,“找不到踪迹。”
随深的脸色一黯,随即说道:“还是要去找,说不定它就在附近,总不能放任不管。”
连清也不愿二十年前的悲剧再度发生,他唤来弟子,吩咐:“有弟子被魔抓走,你召集人手,围着宗门周围找。若有发现魔气踪迹,速来汇报。”
“是,长老。”
随深舒了一口气。
他同长老告辞,立即跟着那弟子,充当人手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