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璨姑娘,承你厚恩,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孟嘉笑容得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拣着女儿家的小玩意儿拿了几件,若有什么喜欢的,告诉了我,我再多替你寻了来。”
阿璨笑道:“姐姐,你能来我已是喜不自胜,自然送什么我都喜欢的。”
宴席是由阿璨安排的,摆在一处凉阁。许是公祖珛事忙走不开,倒是只有她们两个人坐话谈笑。
至午天气闷热,阁前虽有槐荫笼罩,无奈蝉声唱个不停,实在令人烦躁。两人登阁,阿璨摇了摇手里的罗扇,吩咐人搬冰。
“姐姐,你可觉热?”
孟嘉摇摇头,笑道:“这阁子建得好,已经凉爽多了。”
阿璨笑道:“原本这里地方小,又难有什么大的地方引活水,怎么盖都觉得闷、不通透。还是我哥哥想出了办法,亲自设计了图样,才有这么个好地方,别瞧他满身书卷气,心思若巧起来,真比个女儿家还细致!”
这话说得委实不错,站在大开的窗前,可以将整座花园尽收眼底,虽没有湖泊小池,但有一弯曲曲绕绕的流水穿针似的将各处亭台串起来,自有一番别样情致。
孟嘉赞道:“的确是好心思,令兄一定对你这个妹妹十分疼爱,这花园看着不像是待客之用,倒像是专为闺阁女儿建造的。”
阿璨含笑道:“姐姐此言甚是,这里除了我,倒还少有人过来。”
丫头婆子送冰上来,顺带将一个盛了薄胎盅的冰鉴放在桌上。
阿璨止了身边人动作,亲自揭开盅盖,便舀边道:“这时候用些酸梅汤最解暑的,姐姐尝尝。”
酸梅汤借着冰气,十分爽口。孟嘉品了品,觉得跟以前喝过的不大一样。
阿璨笑道:“这方子是我哥哥调的,额外加了些东西,跟外面做的不一样。”
孟嘉笑笑,低头喝汤。
阿璨轻挥了两下扇子,那些婆子丫鬟便都退下阁去了。
阿璨道:“姐姐难道不好奇,我哥哥是什么样的?”
孟嘉把一碗汤喝尽,摇扇道:“阿璨姑娘是个灵透人,既然得你看重敬爱,那想必也不是个平凡人物。”
“姐姐没有猜到吗?”阿璨笑嘻嘻的,却丝毫未打算让她含糊过去,“他是个傻子。”
孟嘉沉默了。
阿璨接着道:“他真是个傻子。虽出身豪族,却不知道世间最幸莫如做个背靠泰山的纨绔子弟,斗鸡赌狗了却一生,定要早早就把一副贤臣的担子背在身上。性子又寡淡至极,悲愁喜怒只有自己知道,哪怕是我在他习字时,故意抢走他手里的笔,弄得他一手墨汁,或将他的书涂得乱七八糟,最多也不过落一句责备罢了。姐姐说,这是不是天生的木头样子?”
孟嘉微笑:“想是看重手足之情,兄长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实在十分难得。”
“从前我也以为是,后来才明白,我错了。兄妹之情,无论如何深厚,都被框在了人伦的条框里,他对我好,并非对我有什么额外的感情,只是因为,我生来就是他的妹妹。”
“我哥哥无悲无喜,并非是天生薄情寡欲,而是这世间薄情之人太多,没有人配得上他的真心。”
阿璨摇扇笑道:“否则,哥哥若是做出什么傻事,甚至有些痴性,比平常人还要更傻三分。”
孟嘉摸摸眉尾:“哦?”
“我师父的药珍奇无比,可解百毒,可医万疾,任是搜遍天下,也寻不出第二丸来,他给了你。”阿璨微笑,“要是别人,未见得愿意于生死之际把活的机会拱手让人吧……姐姐,猜到了?”
“……什么?”
“某姓,公祖。”
……
孟嘉回去的路上,正巧路过甜缨的铺子,她挽了螺髻,在柜台里坐着,身边有个斯文男子站在身边,低头和她说些什么。
孟嘉进去,甜缨看见了她,起身来迎,身边的君山忙扶了她一把,笑道:“慢着些。”
甜缨小声道:“哪儿就那么金贵了?才刚月余呢!”
孟嘉近前来听见了,笑道:“什么月余?”
甜缨迎上去,“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快请坐。”
孟嘉坐了,含笑:“赴一道宴席,归时路过这里,看见你这处收拾得甚是干净整齐,就想进来看看。”
甜缨对君山道:“大人爱吃樱桃冰酪,夫君去端一盏吧!”又向孟嘉笑道,“大人还想些什么吃?”
孟嘉摇摇头,君山遂应下去了。
君山去了,孟嘉让甜缨坐下,笑问:“还没说,方才是什么月余?”
甜缨羞怯笑笑,低头看了看肚腹,低声道:“前两天以为是天气热,吃什么都没胃口,强咬了一口肉包子,谁知当即就吐了个昏天黑地,请大夫一看,才知道是有了身孕,刚月余。”
孟嘉摸了摸她的肚子,喜道:“真是好消息,你和君山一定高兴极了吧?这个时辰,他不忙店里的事情,却在你这里守着。”
甜缨道:“大人不知道,近日米面行里又出了两起流民抢砸的案子,他说是这时节不太平,从流民涌进京城的时候就渐渐地减了生意,至如今已经是个大闲人。这天,从四月起就没下过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这一茬子庄稼才种下去,靠人力浇岂是办法?若没有雨,只怕要干死了!灾荒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算完。”
“这事的确难办。”孟嘉看了看天色,又是半昏半黄,热而无雨象,“老天不下雨,渠道又瘀,这可真是赶到一处去了。”
边疆战事又起,朝廷恨不得一块银子掰成八瓣儿花,虽都紧急,到底上头眼里分个轻重。清理渠道的事情拖来拖去就是办不完。朝廷缺了粮可以四处调,可少了两季庄稼的百姓要饿死多少?
孟嘉叹了口气,陡然想起什么,摸袖子摸腰带,末了是拽了今日的佩玉递在甜缨手里。
“不知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先送这个,等生下来了,我再送小东西别的。男娃娃打只金锁片,女娃娃再加一对金镯子。”
甜缨红着脸道:“大人喜欢女儿?”
“女儿和娘贴心呢。”孟嘉淡淡笑道,“是多了一个人来疼你。”
孟嘉提着一只小食盒进府,问清了华纾去向,径直跨进了书房。
华纾在看书,脸色不咸不淡不喜不怒,跟白水一个味儿。
不就是没听他的,去公祖府赴约了嘛……
孟嘉把食盒向一边的小几上搁下,揭开盖子,端出一只白瓷碗,向案后人笑道:“从甜缨那儿给你带了好吃的,吃不吃?”
华纾瞥了她一眼,仍旧看手里的书:“喂我。”
“行市还见长了!”孟嘉无奈,捧着碗到他跟前,笑眯眯地舀了一匙送到他嘴里,“如何?”
“凑合。”
“不会吧。”孟嘉摸摸下巴,“甜缨说我做得很不错呀!”
华纾翻页的动作微微凝滞了一下,随即揭了过去,淡淡道:“你做的?”
“是啊。”孟嘉笑眯眯地捏了捏他耳垂,凑近他耳朵笑道,“说实话,到底好吃不好吃?”
“不错,什么名堂?”
“有绿豆、银耳、百合、枸杞、杏脯、桃干,是我想出来的,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六合羹。”孟嘉把碗递在他手里,打趣道,“比你在襄城一碗五果酪如何?”
华纾将碗往桌上一搁,把她拉在怀里,香甜的气息渡入唇舌。
他轻轻地抚弄着她的后颈,另一手却勾紧了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好甜。”
“一碗羹就打发了我?”
孟嘉摸了摸眉尾,一笑:“小气!”
“你大气。”华纾挑眉,揉捏着她腰际,“今夜别睡了,由着我?”
孟嘉:……
华纾于此道日益纯熟,时候上虽是隔三差五,但颇有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意思。素日虽对她无有不从,唯独床笫之间,她说什么基本都不管用。
不过,他一向很知道分寸,在这件事上也不例外。因没为此耽误过正事,孟嘉也多半由着他。
孟嘉咳了一声,转脸:“……宫里安排着祈雨的事儿,我明日得跟着出城。”
华纾端了桌上的碗,垂眸道:“出城?”
“是。”孟嘉想了想,“祈雨大醮安排在点君观。”
华纾道:“不可不去?”
孟嘉摇摇头,“去不去怎么由得你我做主?”
“装个病也不会?”华纾弯起食指敲了敲她额头,“你离了我,总是让我不放心。”
孟嘉无奈:“我自小没你,这么多年不也是好好的?”
华纾挑眉,不大乐意:“这么说来,我于你便是可有可无了?”
……孟嘉目光一凝,公祖璨的话陡然从心底里翻了出来。
“当日他本是要留着奕隆赌坊钓一尾大鱼,没想到姐姐误打误撞搅了进去,若拿你顺手做饵,说不定有意外之喜。没想到,他却放弃了计划,只抓了几条小鱼了事,实在和他素日行事不符。”
“我哥哥自幼便为人赞天纵奇才,族中对他寄予厚望,他被这名头捆得久了,我做妹妹的看着他辛苦,不免想替他松一松。只是他自己把自己裹得太紧,叫我无从下手。幸而遇上了姐姐,他自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什么,我自然不想叫他失望。”
“姐姐是说你已经许了人?这倒无妨……这盘棋快下到头了,成千上万的眼睛都盯着恒安这把龙椅……姐姐可曾想过,华世子日后会是什么下场?是乱臣贼子,还是刀下亡魂?难道姐姐想跟着他回淮南去,困囿后半辈子……姐姐呀……为枕边人鱼肉宰割,可是你所求?”
她和华纾的缘分,究竟是临难分飞,还是——
“想什么?”
孟嘉笑容放大,捂住对方的脸揉:“想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要是个女人,还不得是妲己、妺喜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