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自然是好办法。只是我无用了些,猜不透世子的心意,恐怕平白耽误了好女青春,只得暂且搁下,留待日后再行。”孟嘉垂下眼眸,微露笑意,“枉费三小姐一片好意了。”
她就知道!
楚华如心中不忿——华世子那般人物,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小鼻子小眼的微贱女子!不通妇道、无有妇德,探不明世子心意是假,借口托辞,霸着丈夫才是真!
话已说破了一半,楚华如的面色僵了下来,勉强道:“是,大人新婚,自然这些事情是不着急的……”
楚华如又勉强敷衍了几句,有侍女来与她耳语几句,她便起身请辞,入内更衣去了。
天色乌沉沉的,孟嘉坐在花架下,向身后的姜黄笑道:“你累不累?”
姜黄摇了摇头,淡淡道:“我看你倒是挺累的。”
“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罢了。”孟嘉是觉得有点疲惫,叹道,“只是她勇气非凡,试试我的口风还可,若是敢唆使父亲通过太后提起亲事,恐怕京里又生出什么变故。不成则毁人,成则毁己,希望她上头自有个明白人警示。”
“见过大人。”柳边转出一个藕粉裙衫的少女,径直来到孟嘉面前见礼,并恭声道,“小女陆绣,见大人在此独坐,便斗胆上前攀谈两句,请大人恕我鲁莽。”
“陆姑娘客气,不敢当,请坐。”
兵部尚书陆琦的独女,看身形像是前几日陪着楚华如听戏的那女子。
因那日观禅寺内受过她继母一道恩惠,孟嘉对她还算客气:“陆姑娘,月前观禅寺曾与令慈一见,时春寒犹存,夫人身子不大爽利,现下可已好些了?”
陆绣眉眼娟丽,行止之间很有她父亲的姿态,身段仪容又颇似她的继母——许是陆琦先夫人也是这般体态,他与妻情笃,才续娶了这么一位新夫人。
若真如此,也算得情深了。
陆绣对她这位继母是个不喜不厌的模样,含笑回道:“母亲年轻,虽身子弱,养养也已经大好了,多谢大人关怀。”
两人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几句,陆绣忽然起身恭立,垂首道:“大人恕罪。”
孟嘉一怔,笑道:“此为何意?让我不解。”
“大人,当日噙香楼……是我陪着华如与大人相见,我却没有劝得住她,她……许是冒犯了大人。”
“这是两位姑娘抬爱,何来冒犯之说?”孟嘉指指竹椅,温声道,“坐吧。”
陆绣低着头:“小女不敢。”
其实,这着实跟这位陆姑娘扯不上什么关系。她这罪请得有点儿太勉强了,恐怕还有什么后话。孟嘉却着实是没心思再听了。
孟嘉站起身来,懒得再兜圈子。
“我累了,想去客室暂歇,少陪。”
“大人!”陆绣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了孟嘉衣袖,“有件事,委实是……事关您的声名,小女不敢不禀报大人,请大人听我一言。”
孟嘉目光落在那只拽住自己的手上,随即抬眼笑了一笑,把胳膊轻轻抽出来:“请姑娘长话短说。”
陆绣咬咬唇,挣扎片刻,低眉道:“华如她……她往石林去了。”
楚家这次雅集不独请了京中闺秀,还有京中才俊。闺秀是楚华如负责,才俊是她哥哥们招待,能举行如此盛会,全仗着家中的翼园地方够阔。
翼园如其名,建造时原是一对兄弟各自所有的两座园子,后来园主亲睦,觉得两座园子离得近,隔开反为不美,不若打通,在中间隔一片太湖石假山林,由此及彼,反多了景致变换之趣,因假山林两面如飞鸟张翼,便名翼园。
两面虽紧挨着,却因男女有别,各自有丫鬟仆役把守,等闲无越界之理。除非是有什么事,便遣过下人去问。若是家里人,有什么话就在石林里交谈不妨。
华纾一言不发,随着带路小童跨入了假山林。
小童手心出了一层粘汗。
他心知肚明,如今干的这事是讨板子讨棍子的差,成了算他命大,败了算小姐无福。现在事情顺利,背后领着的男人随他一路走来,却一个字也不说。
许是天越发阴了,空气冷闷得吓人。这沉默顺从原该是有利于他,此刻却反而令他更加不安了。
上天保佑,小姐见着了人,剩下的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小童紧着步子,转过一块两人高的山石见前面一座小亭子,有一个石榴红裙的女子在里面坐着,身后站着一个亭亭的侍女。他忙上前跪拜,口中道:“三小姐,世、世子带到了。”
楚华如自然早注意到了他们过来,不耐烦道:“知道了,水玉,带他去。”
水玉看了华纾那个方向一眼,欲言又止,终是没敢多话,战战兢兢行了一礼:“是。”
随即领了带路小童离去。
华纾竟仍旧站在原处,神色好似染上一抹淡淡的兴味,唇角都勾起笑来。
楚华如拂了拂整过无数次的衣袖,正正腰珮,轻提着裙裾袅娜而前,见华纾仍旧不闪不避,心中又是一喜。
不拒不避,便是不厌恶疏离,甚至……该也有些喜欢她?
想也是,淮南虽重,他到底是个质子,在京行事自然多受掣肘。若得了她垂青,和烈国公府做了亲,不是比和那个将丢官罢职的赐婚妻子同床异梦要好得多?此其一。
太后也知道她的心思,既未曾阻拦,那定王那面自然也不成问题。有了定王做靠山,她要嫁他,便是水到渠成的一桩事。此其二。
她自数日前在酒楼第一次见了他一身红衣犹似仙落凡尘的模样,夙夜魂牵梦萦,如今众家小姐不论有无婚嫁,谁不赞华世子的好品貌?蠢蠢欲动,生了与他做个平妻的念头的也不在少数。要是他也对她有了好感,岂非是天作之合?
楚华如这些念头早在心里周折了千百回。若非是实在想不到被拒绝的理由,她也不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
这满京城里要说还有谁配得上淮南王世子,也就是她了。只待今日两人揭开了心意,她也好正大光明地去请父亲向宫里请旨。
楚华如到底是第一次与外男“私会”,虽深觉自己有几分诗书里所赞的勇于表达爱意的率真可爱之气,到底是紧张,手里便出了一层薄汗,款款行到华纾面前,羞怯已将她的面颊染成一片粉红。
楚华如低头向华纾一礼,低声道:“给世子请安。”
华纾噙笑,慢慢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是说我夫人身子不适吗?你又是什么地方钻出来的?”
这话疑惑得恰到好处,又温温柔柔,听不出一丝儿怒意。
楚华如心里愈加笃定,不敢抬头,却吞吞吐吐道:“世子恕罪……孟姑娘她多用了些茶点,便困倦了,妾不敢打扰……因此,来向世子回报一声。”
华纾笑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原来如此,既然你的话带到了,那就回去吧。”
他……让她回去?
楚华如惊愕抬头,过快的心跳缓了一缓,却在见到对方的微笑面容时,跳得更快了。
他不笑时已是绝色,如今一笑,真是……今天要是放过了这个机会,她恐怕睡都睡不着了。
他让她回去,自己却又不曾挪步,竟是试探?
楚华如攥着裙子,鼓足勇气道:“妾……妾……能不能……同世子多说两句话?”
“哦?”华纾挑挑眉,“可是说些什么呢?”
“妾听孟姑娘说,世子同她……不大有情意,但不知是真是假?”
华纾微微倾身向前,笑道:“你问什么?声音有些小,我不大听得见。”
“妾是问……” 楚华如果然仰起脸来,大了些声音,“我若想与孟姑娘效法娥皇女英,不知道世子……肯不肯成全我这份心意?”
华纾冷冷道:“你不是说,很仰慕她吗?”
“那,是妾的托词。”楚华如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世子恕罪,妾慕君之心天地可鉴。孟姑娘出身低微,又无所凭靠,她过去许是对朝廷有功劳,可是犯下的过错太大,恐怕再也不能回朝廷去了。妾知道您在京中艰难,愿以烈国公府上下之力,保您在京城平安周全。”
“原来是这样为我着想……”
“不知道……”楚华如抿了抿唇,“世子可瞧得上华如薄姿?”
华纾伸出手来,向她招了招:“来。”
楚华如闻言一怔。
两人之间尚余三步路,难道他……成了!果真成了!
楚华如来不及深思,不自觉地顺着他的话奔上前,欲往心上人怀里靠去,细诉一番情意。
纤弱五指将要触上心上人衣袖时,华纾突然闪身躲开,同时一股力道向她脑后推去,那颗美妙的螓首立刻鲜血淋漓,方才还鲜活的女子瞬间眼前一黑,软倒在了地上。红艳艳的血迹顺着脸面流入颈间的腻白脂肉,与石榴红绫融为一色。
华纾早退开两步,连那点儿笑也退去了,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厌恶神色,只是一种冻死人的漠然。
“庇护我,楚枫桥还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