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临将信将疑，往前爬了爬，眯着眼努力去辨认，那还完好的一半脸和他记忆里的模样对号入座了。
真的是西澳眯眯。
“你！”他蹦起身。
“我中了舰炮。”西澳眯眯的表情轻描淡写，似乎不在意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人鱼虽然拥有极强再生能力，但面对人类的先进科技武器是很难逃生或者复原的，更不要说如今人鱼体内生命元素含量每况愈下。
比起差一点被人类猎捕，只是中了炮弹烧伤半副身躯已经很好了。
仿佛被酸涩的水汽包裹，今临看着他残缺的皮肤感同身受地难过。
“那你好厉害啊……我……我是说你能躲过人类的炸药，很厉害了。”
西澳眯眯点头：“谢谢，你也很厉害，我以为你这样的小不点会死在人类手上，但你回来了。”
今临自觉不是小不点，这个时候却也生不起来气。
他想起了更重要的事：“你快带我去见博先生吧，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
“跟我来吧。”西澳眯眯回答。
今临原以为要到洞穴最深处的办公室才能遇见博先生，却不想走到大厅圆桌前，所有人类研究探员都聚集在此处了。
不过……他没看见多罗罗。
今临对跟自己同批进入人类研究组的同事还是挺熟悉的，但不同于和西澳眯眯的相互礼让，他很不喜欢多罗罗那个坏家伙。
多罗罗是一只紫尾人鱼，体型高大，战斗力极强，不过为鱼十分傲慢，总斜着眼睛看今临，还总对他发出嗤嘲。
他是这一批唯一一个直接越过最低等级E级，当上D级的探员。
是以更目中无鱼了。
圆桌的氛围比起会议的严谨肃穆，更多了一分滞重，即便所有鱼都看向以为回不来的今临，也没有太多惊讶之色。
博开口了：“先坐下吧。”
今临对这情景有些无所适从，跟着西澳眯眯在他身边坐下。
他将手伸进了小包包，攥紧了读取器。
“那就决定了，明天开始准备，后天正式举行祈神庆典，”博长长舒一口气，“受伤的探员们就不用参加这一次的送神祈福了，负责准备贡品就行。”
“至于……送神礼的人选……今临！”
今临抬头起身，差点被屁股下面的砗磲夹了一下：“哎哟……到！”
博的视线在他身上上下扫视：“今年就由你来行送神礼吧。”
周围众鱼神色各异，却没有鱼反驳。
“啊？”今临成了呆头鱼。
以往祈神庆典不是这个时候啊，今年怎么提前了？
而且每年祈神庆典最重要的环节就是祈福行送神礼了，带领海妖行送神礼的只选一鱼，这只鱼必然得是英姿雄发，鼎鼎有名的勇士才行。
不是今临小瞧自己，是从前还没有过让白尾人鱼行送神礼的先例。
何况从事实来看，血统高贵探员等级比他高的同事比比皆是。
为什么选他呢？
“就这么定了，大家去做事吧。”
同事们都离开了，今临还愣着不知去何处，博朝他招手。
“来。”
他又如同浮木桩子一般跟过去。
今临不喜欢犹豫的，想问就问了：“为什么选我啊，先生？”
博停下来，转过头看他：“你知道与神明对话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他动了动唇：“嗯……嘴巴甜？”
“但这可以打草稿背的啊……不过我临场发挥也会说的很好的。”
他拍了拍胸脯。
博没有回答，只是带他进入洞穴深处的办公室。
“你的虎鲸朋友们向我报告了你的行动，先说说你这次任务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回来的吧。”
终于来到了这时刻……
今临郑重地将日记本掏出来，又将读取器放在日记本上面。
“要说我经历了什么，那可真是波澜壮阔，险象环生，不过即使此行凶险，我还是毫发无损，要说我怎么回来的……只见我反手夺过人类手中枪支，高高摆尾把他们甩开，砰砰两声后一头扎进河水里，成功脱逃……”
他吹起牛来滔滔不绝，手上动作跟着嘴巴比枪，乾坤挪移之后还顺便为自己鼓了掌。
博看着他，唇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说着说着今临注意到了博先生的表情，思忖是不是自己吹牛太过。
早知道不说我夺枪了，是不是太假了啊！
哎呦喂，笨嘴！
他挠了挠头：“就……就这样啊，不过这些不重要，我潜伏在一位人类贵族身边拿到了机密，读取器里面有他基因密钥和身份印章。”
这会儿博从容的表情流露出一丝惊喜：“密钥和印章？”
今临歪了歪嘴，然后点头：“嗯呢，挺简单的就……一下子就偷到了嘛。”
根本不难。
才怪。
博又来来回回看了他好几遍：“你怎么潜伏的？”
“他以为我救了他，把我当成恩鱼，就带我回家了……但我的确救了他嘛，不然他就死了……当然我不是同情人类，这都是我的计谋罢了。”
“那你是怎么偷到这么重要的信息的？”博又问。
亲他几口呗，今临当然不会这样说。
他说：“智取，我猜到了他的终端密码。”
博点头，很郑重地称赞：“今临，你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惊喜。”
现在应该谦虚吧。
今临用手搭上额头，装作沉重地叹了口气：“没有没有，跟其他同事比起来，我还差的远呢。”
博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做作的样子，以一种对待小孩的姿态哄他：“你的确做的很好，完成了许多年里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今临快要憋不住笑了，用手捂住了嘴。
博也看着他轻笑了一声，随后眼神一滞：“你脖子上是什么？”
他捂住脖子上的铃铛：“意外，意外，人类报答我的礼物而已。”
闻言博微笑：“很漂亮。”
今临皱眉，才不是漂亮呢，差点把我电死。
他吐气闷闷的：“就那样吧。”
“这样大的珍珠，要砗磲孕化百年，这样的颜色更是万里挑一，即便是我们，也拿不出这样的东西，而要采得这样的珍珠，人类要下潜至少二十米，大概率会遇见海妖。”
这样一说，今临觉得脖子上的项链千斤重。
这么贵重啊……
“那遇见海妖会怎样？”
博随口一问：“如果遇见的是你，你会怎么做？”
今临想了想说：“只是取珠，不伤害砗磲或者污染海洋的话，就算了吧……要是看见我想要杀我，我就咬他，让他再也不敢来了。”
博停顿住，随后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原来应该这样。”
“啊？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今临觉得自己快被捧到天上了。
“嗯，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准备庆典的事。”
话题戛然而止，今临愣了愣后听话的转身。
他回头，看见博先生正望向洞穴顶部，那里有一束光挣破礁石缝隙打进来。
“先生看完观察日记，记得还我。”
他往前走又回头。
“说起来都没有看到北极霞水母小姐呢。”
难道说去睡美容觉了？
博还是仰着头，但也回答了他：“她死了。”
“为了救一群刚成年的水母海妖，她被捕猎船的螺旋桨绞碎了。”
今临不能再往前走了，他知道这次回来那些若有似无的沉痛氛围来自什么了。
是死亡。
是无力还转的生命流逝。
所有鱼的心都变成了沉重的石头，他们笑不出来，因为伸手就能触碰到死亡。
于是祈神庆典被提前。
当生灵陷入绝境时，只能向神明祷告。
他们也不在乎血统，样貌或是等级，能完完整整活下来的已经是幸运的化身了。
“哦。”今临轻轻说，像是怕惊扰了亡灵。
“那被救的水母……”
“都死了，”博的语气很淡，称不上有情绪，“遇上捕猎船生还的，只有西澳眯眯一个。”
就连西澳眯眯，也被炸毁了容。
今临的眉头搅作一团：“以前也没这样啊……怎么突然……”
他来到太平洋之初，人类对海妖的捕猎就已经很严重了，可那时的海妖还能抵抗，多次鏖战人鱼占上风，真正被抓捕的大都是些老弱病残。
营救难度也不大，毕竟海妖才是海洋的主宰。
可是现在连西澳眯眯这样公认的强者都损伤惨重。
海妖分明是在进步的啊……
“你离开海洋没过多久，人类的海洋活动频率加大，捕猎船的配置也更先进，突袭了以前没有到过的海域，手段也更残暴，被捕海妖不知去向，从船上逃脱的会被炮弹轰炸。”
人类像是突然狂暴的巨人，海妖逐渐无力招架。
博接着说：“好在人类暂时对太平洋中心心怀畏惧，人鱼还能生存，但是躲在这里又能活多久，整个海洋只剩人鱼的话，我们也活不成了。”
“那我弟弟们呢！”今临的情绪激动起来，听了这些他没办法不忧心自己那早早丧母又离开哥哥的可怜虎鲸弟弟们。
博用眼神安抚他：“它们现在是研究组的编外人员，我安排他们为庆典抛鲛纱帘去了。”
今临缓慢点点头，松了口气。
但他还是难过，人类为什么要对海妖赶尽杀绝呢？
他们抓捕那么多海妖是要做什么呢？
“我知道被捕的同胞去哪儿了！”他又激动起来，“海妖研究基地！人类在海岸线边建造了许多个基地，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做什么，但被抓走的同胞们应该被关在那里了。”
他伸手指向自己的观察日记：“我在日记里复刻了地图，如果能去营救的话……”
他渐渐噤声。
怎么营救呢？
人类排斥海妖，海妖不能上岸，即便是有地图……
难道海妖还能拥有双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