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房子里安静下来,夏芳依旧怔愣地坐在客厅中央,她双眼无神地望着茶几附近放着的水果礼盒缓缓地瘫软在沙发上,她不明白为什么人生如此漫长,如果一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的生死离别、灾祸缠身,那这一生短一些是不是也挺好。
老挂钟滴滴答答地走,声音在安静的氛围里被无限放大,夏芳深深地回忆起她在22岁的时候遇见了王磊,26岁两个人就结下了口头婚姻,他们的童年都是不幸的,然而在遇到对方后,生活似乎一直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夏芳认为自己遇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妹妹,一个九岁,一个十岁。
可能曾经的生活没给夏芳带去应有的情绪,所以现在的她对这些更加渴望,茫茫的人海拍来巨浪,将破碎的两个人拍在了同一个沙滩上,而在这最贫瘠的土地上,生长出了最富有的爱。
时间滴滴答答地响着,在空洞的生活里敲响生命的鼓面,夏芳在秦宁离开之后又一次沉沦进了孤独的意识洪流,她眼里逐渐噙满泪水,目光缓缓转动着去看向茶几边上的摆放的水果礼盒。
“您记得哦!”
秦宁的声音似乎从礼盒里面传了出来,夏芳怔怔地起身查看,当她打开礼盒盖子的那一刻,金黄色的芒果所散发着的香气一股脑地冲向她,夏芳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喃喃自语:“这芒果看着真好啊……”
真好啊。这样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然后会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夏芳半辈子的沧桑和奔波让她半头白发,她拿起最顶上那个又大又好看的芒果走进厨房,一下刀,果味飘香,也便在这沁人心脾的时刻,夏芳无意之间看到了芒果中露出的白色一角,她满心疑惑地将那团白色物体抠出来缓缓打开,映入她眼帘的竟是一枚U盘。
“……”夏芳登时被震惊地说不出话,她握着那块U盘久久没有动作。随后,夏芳在茫然之间拾起了一小块芒果送入嘴中,那味道是酸涩的、甜中带苦的,金黄色的芒果只是假象,秦宁真正想给她的是那块U盘。
夏芳恍然大悟,迈步打开门追向楼梯间,她站在围栏旁边向下看,果然在灯影之中望见了秦宁的身影,秦宁双手空空站在楼下,那些衣服被放在了房门口。她仰着头向着夏芳挥挥手,随后转身离开,而夏芳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离,那地上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直到消失在了黑暗里。
U盘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夏芳紧紧地攥着它,那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秘密。
秦宁离开了,夏芳留在这里,她转身回家开始着手收拾行李——她要去探望她的丈夫。
夏芳沉默地蹲在房间的地上,一股脑地往背包里塞着东西,她将王磊喜欢的、能用到的都带上了,直到小小的背包再也承受不住压力,一瞬间,夏芳似乎突然疯癫,她不管不顾地想把所有东西都塞到那一个包里,可是怎么也塞不下——尽管那是家里最大的背包。
夏芳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有办法拉上拉链,眼泪在霎那间夺眶而出,情绪也突然暴躁,夏芳如同不满命运一般狠劲地捶打着衣物发泄苦闷,她的喉咙里面埋伏着千万条撕心裂肺的呐喊,可是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就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哑巴一样无力。
眼泪断了线,落在背包里。
在这些衣服里,衣服很新,没人穿过,那是王磊和夏芳要留着拍结婚照的衣服,他们真的打算了要拍一个堂堂正正的结婚照,这个梦想似乎是一剂良药,人有了梦想之后就不那么想一走了之,可良药苦口,让想追逐梦想的人啊满身泥泞。
很久很久,泪干了,夜深了。
秦宁离开古东巷,独自一个人走上大街,徒步抵达了市公安局,她找到值班室,抬起手敲了敲玻璃:“您好请问,林舒林法医是在这上班吗?”
……
风卷尘沙,滚地而来。
环郊路上的闹剧最终还是结束了,他们将成佑的尸体带了回去并叫来了谭思。
半夜十一点,谭思从进门就是气冲冲的,他一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一边冒火:“哎呦哥们!我刚睡着啊!”
“知道你辛苦,你就再辛苦一下吧。”程维安上来拍拍他,非常官方地加油鼓励。
谭思在一旁衣服一穿、口罩一戴,嘴里还是不停:“今年是咋了,接手的不是碎尸就是爆炸,这都第几个了……”
程维安闻言只是笑笑不说话,紧接着又轻轻地捏了捏谭思的肩头,而后转身下楼和白昭会合。
白昭转头一见他来便立即伸手拉住他说:“你说的对,成佑确实有想杀了方奇的举动,但是他不是孤身一人,今天晚上现身的还有柳博昌。”
“柳博昌?!终于出现了,等他好久了。”程维安的脸上瞬间展露笑容。
白昭也是不自觉地有些高兴,而后紧接着继续说:“今天晚上成佑的死不是他自愿,所以我们猜测的是成佑和柳博昌在某方面的索取达成一致,进而两人联手策划了今晚的国际机场突袭,成佑的目的是杀了方奇,但柳博昌明显没有这个意愿,他利用成佑引走我们几个又在他身上藏炸弹,八九不离十就是想在灭口成佑的同时再除掉几个咱们的人,往方奇那边丢□□估计也是顺手的事……他这个人行为诡谲,有些摸不清头脑。”
“摸不清头脑就对了,如果摸得清了,他就不是柳博昌了。”程维安叹口气。
白昭闻言垂下眼眸陷入深思:“现在方奇已经接回来了,呆在这里暂时安全,成佑已经死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柳博昌,这次冒头不知道还要搞什么鬼。”
程维安看着他们带回来的现场照片,一张一张地翻看,每一张的场景都是混乱的、压抑的,他想起刚才白昭说给他听的成佑的死,试探性问道:“你觉得张简会和柳博昌呆在一起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他们两个现在属于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身上都有问题,如果凑到一起,抓到一个可就端一窝了。”白昭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说的有道理。”程维安点点头,“李亭川的事我听了,明天还是走一趟张简的那个住宅为妙,搞不准这小子真往屋里藏什么东西了。”
白昭摇摇头,神情有些为难:“电话关机,早跑路了,要是真有东西的话我估计也是被全部带走了。”
程维安稍作停顿,他缓缓地把手中的现场照片放下,眼里闪过一瞬自信,他说道:“那里是查不成,但没有说二柏胡同不能查,明天找社区的人带着去看看就行了。”
程维安说罢,拍了两把手转身就走:“你们先忙着,我去看看方奇。”
白昭和坐着的田诤都有些怔愣地看着程维安离开,而在他离开之后,田诤转头小声问道:“二柏胡同那里还有社区管理呢?”
白昭拍拍他的肩,低声笑:“只要想有,就是能有。”
转眼,程维安推门走进调解室,方奇正一个人在这里等待。他闻声抬头,站起来就想和程维安握手致意:“您好。”
“您好方先生,我是安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程维安,这是我的证件,”程维安说着,手法老道地将警官证递给方奇看看,“感谢您能来配合我们工作。”
两人只字不提路上的惊现过程,方奇也没打算问明白,只是应和:“是,应该的。”
程维安颔首,有垂首从一旁的桌子上扯了一个证物袋过来,他将东西推向方奇,证物袋里装着的就是他在肆里小区发生命案的房子里发现的被涂抹的全家福:“我们想向您再求证一下,这张照片中是否是您。”
方奇接过定睛一看,突然就感觉喉咙里噎了一口气。三年,他告诉白昭他忘了,但是他这是撒谎了,方奇以为国外的学习和新生活可以让他忘记家人死亡的悲痛,可惜没有,他慌慌张张地翻开手机相册举给程维安看:“这就是我,是我、我老婆……和儿子。”
方奇在说话间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程维安看着他,却没有做出任何举措。方奇抬眼之间问他:“程警官,成佑死了,还会有人来找我麻烦吗?”
方奇的手是颤抖的,但他的声音却无比坚定清晰,就好像他这个人的情绪是外借来的不是他自己的一样,程维安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冷静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他说:“你放心,有我们在,你一定是安全的。”
方奇闻言,只是点头。
缺少了程维安的办公室似乎也就是那样,除了白昭和田诤,没人知道程维安还来过,尹良找不到队长,只能挤着白昭问:“程队呢?”
“调解室见方奇呢。”
“那我也去。”
尹良说罢就想离开,但白昭手疾眼快将他拉住,一把给人甩到了座椅上:“你就别去了,让他俩谈去吧。”
尹良听闻便也只是侧目向门外看了看,最终也没有采取什么实质行动,他将目光重新放回到白昭的身上,却发现对方只是望着桌子上的一张张照片和文书发呆,于是他凑近白昭,犯贱但又十分诚实地发问:“咱们……坐在这儿什么都不干吗?”
“什么?哪有什么都不干?”白昭佯装生气,“这不得等着谭思出报告才能知道成佑身上炸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万一还能……”
白昭话没说完,立即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他起身向外走,紧着说完了上一句话:“万一还能扣出点什么东西就好办多了。”
尹良看着他,垂眼轻轻摇头,神情有些嫌弃。
“嗯?”白昭边说边走到门外无人走廊,“怎么了?”
“你晚上不回来了吗?”
沈乐冉骤然的关切里似乎又有些委屈,白昭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有些纳闷,抬手看了一眼时间,竟已经临近零点半。他赶忙回复:“我今晚不回去了,加个班,你晚上记得锁好门,别乱出去逛。”
“那好吧,你吃晚饭了吗?”沈乐冉毅然接受白昭今晚不回家的消息,转了话题继续关心。
白昭面对沈乐冉突然的关心也在一瞬间有些顿愕:“哦,我……我一会儿就去,马上。”
“那就是没吃,”沈乐冉说透他,“懂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沈乐冉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平淡,如同挂电话的前兆,白昭虽然不知道还想说什么,但仍是叫住他:“等下,别挂!”
随后,沈乐冉的情绪明显转晴:“怎么啦,亲,有什么是需要小的去办的吗?”
再听到这句话白昭也还是绷不住笑了,他有模有样地整整衣领,真装出了一副命令人的样子,沈乐冉在那边等着回复。
可是等了半天,白昭却吐出一句:“没有,没什么事,你睡吧。”
“那我睡了?”沈乐冉试探,“昭队晚安。”
白昭点点头,轻轻念:“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