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做下一步动作,陈默就已经推开他把羽衣拉好,满脸写着难堪与羞耻。
陈默觉得自己的脑门上写着蠢驴两个字,他是真不知道羽衣是直接脱就可以了。
朱黎不和他一块洗,不教。水焉择尊重人,不会强迫他。至于其他人也不会贸然的上去扒人衣服,也还行。而唯一上过手的凌雁北是修士就罢了,更何况当时情况特殊,陈默完全没考虑这东西不需要灵力,焦躁得想把自己埋起来。
见此,星移彻底的缩了手。他干巴巴的表示:“那外套你总是可以脱的吧?”
“嗯……”
大概是因为陈默现在的表情有点不太对劲,星移没有再多看他的脸,伸手道:“把外套给我吧。”
然后就转身进了水里。
陈默在岸上想起与水焉择的那点不为人知的事,又浑身发毛起来,他将自己圈着,蜷缩在原地,往日并不矮小的身躯缩成一团在那里,看起来无端多了些可怜。
星移晚上才过来,冬天的衣服没那么快干,他依旧像没毛猴子一样过来,靠着陈默。“你身上挺暖和的,你们羽族都是如此吗?”
“对。”陈默尽量不看他。
星移摸摸他的额头,感觉就像是一个小暖炉,分不清到底是发烧还是正常体温。“乱葬岗……挺乱的。每隔四五天都会有人拖着惨叫的妇孺过来玷污虐待,我偶尔会出手帮帮忙,但是……太多了。”
虽然这世界上鬼神是具象的,但星移依然会担忧那些枉死的灵魂会因为自己的束手无策而加以报复。这个世界的混蛋超乎想象的多,让身为天生恶人的星移都忍不住的怀疑,人间是否并不为人间,而是地狱。
作恶的凡人大部分都过得很好,反倒是那些惨死的,被逼疯的受害人往往家破人亡,不得善终。世间给好人加了太多的码,条条框框规规矩矩,不能有任何一步踏错。但恶人却无拘无束,从一出生就在夸奖中长大,没有遇到任何批评与指责,他们甚至知道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能伪装成人,却从不同情那些穿不上衣服光着脚的人。
在远古时代,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原始狂野。蝶族那时不过是其中最普通的一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妖族依附凡人社会成长,学习管理经验与约束人格,不愿自我驯化的蝶族,就成了众矢之的。
虽然是群居,但蝶族无论是传宗接代还是交流感情全依靠迷药和剧毒,出生后子女对父母无情,父母之间无情,兄弟之间相互憎恨,屠戮亲族残杀外人,他们的眼中从来只有他们自己。
星移不觉得自己是蝶族的异类,他只是太想活着了,也许生下来没死是幸运,也许成长过程中没事时幸运,但他不能幸运一辈子。
有时候,他会幻想是一个凡人,有没什么感情的父母,和没什么感情的妻子,至少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依然可以独善其身,且不被亲人们视作美味晚餐。
他们再往前走,便步入了承池境内最大的妖□□易所的所在城市,建安。
承池境内没有捉妖师,但有擅长驭兽的驭兽师。他们通过学习森林里灵植控制妖兽的方法,研究出了能让妖兽为自己服务的人妖共存策略,并进一步完善了妖兽之间的主仆契约。
凌雁北余生的追求也是这个方向,他深知人与妖之间实力的悬殊,就算每次拼死一博都能成功,但凡人终究会老去。妖兽寿命漫长,长期侵占人类土地终有一天整个大陆的人类都会灭亡,只能不断的发展能与凡人共存的妖族,他们才有生的希望。
建安城主府内最大的妖兽是蜂女王,她在城外织造了很大的蜂巢并生下了大量的无智慧子嗣。陈默和星移还没踏进城中,就被蜂群蛰的面目全非。
陈默好像体虚,被蜂群蛰了一次后就有点浑身乏力精神涣散。星移只能替他硬抗几波,脸肿成猪头。“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头疼……”
星移不能自产解毒剂,如果想要用灵力去除陈默体内的蜂毒,恐怕需要进城。
思来想去,星移还是想到了最普遍也是最安全的解毒剂,水。
他给陈默找了一些干净泉水,花一个星期灌了好几斤进去。陈默好没好不知道,但他实在是憋不住了,躺在那里难受得不行。
星移把他扶起来到一边站着,但陈默却不干,要他走远些。
“你现在都站不起来了,就别管脸面上的事了吧?”
“不,不行。”陈默咬紧牙关,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如果不能保全脸面,他就不要活着了。
罢了,星移无奈,只能按照他的要求捂住眼睛,把他带到了没人发现的角落。
陈默要求很多,不但要他蒙着眼,还要星移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离开附近。星移全部照做,把他安顿好之后,就往回走。
可惜老天爷没给星移好的运气,他才走不超过五步就被绊脚石绊住,整个人摔在地上膝盖磕出了血。
这副人类躯体真麻烦……星移默默摘下眼上的遮盖物一瘸一拐的往前走,绝不回头一下。
陈默处理完自己的事后,才脚步虚浮的过去看星移的情况。
星移没有治跌打损伤的药,只能用银粉让自己强行入睡,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的痛苦得到缓解。
晚上,星移惊醒。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用手感知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脉搏和心跳,然后才确定自己现在是以什么姿势距离陈默有多远。
陈默就在他旁边,蝶族不耐寒,两人已经相互依偎很长一段时间了。陈默没有困意,星移一动他就醒了,见他似乎有点冷,陈默问道:“用不用我把羽衣借你?”
星移愣了一愣,“可以吗?”
本来之前他一直都是用灵力驱寒,但若是长期这样肯定会需要大量的灵石,星移为了减少开支,一般都是蹭的陈默的体温。
但现在他们身处承池,这里相比迟禾是温暖一些,但依旧还是不敌天宸。光是相互依偎,已经远远不够了。
他们升起火,陈默脱了羽衣,只穿着薄外套坐着。羽衣很热,穿在身上没过多长时间体温都升高了,星移感觉浑身舒展恨不得跳到水池子里洗个凉水澡,往地上一躺舒服的要哼起歌来。
正想感激陈默,一转头发现他的脸紫了。“陈默……你!?”
陈默还在强撑,明明牙齿都打战了却还在硬说没事。星移条件反射的想把羽衣脱下来,但转念一想羽衣就一件,你换给我我换给你没有一点意义。
于是他让陈默先等等,自己跑到山头撒了一把银粉,确定药倒了这个山头的土匪后,才把羽衣还给陈默,叫他把自己弄到土匪窝里去先取取暖。
陈默不好指责星移,如果没有这窝土匪他们这个冬天必然会冻死一个。是为善还是为己,其实他的心里早就做出了决定。
下雪了,大雪把土匪窝掩埋。土匪窝里没有食物,被迷晕的一帮糙汉穿着单衣被陈默转移去了屋子的角落里,没准里面有冻死的可怜儿。
星移摸了摸包扎好的膝盖,问起陈默:“你好像那个黑白无常的结合体,以前经常做这种事么?”
陈默说:“朱黎不会包扎,以前都是我做的。”
“不会包扎?笑话吧,”星移觉得难以置信,“你们还需要学这种东西?”
陈默说:“大家的初始点都是零,没有谁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天才。”朱黎比他大许多是不假,按照人类年龄换算他今年二十九,按实际年月来推他比陈默大四千岁。
四千年的光阴里,朱黎一直不知道自己存活于世的意义是什么,无论是被爱的证明,还是需要一个孩子好像都没有。大概他的父母只是觉得年龄到了时间不错,加上彼此的脸看起来也很顺眼。
不知为何,朱黎出生后,父亲就看他母亲不顺眼了。
朱黎猜测八成是自己百分百的继承了母亲的血统与容貌,至于父亲的基因只有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地方留下了痕迹,导致那个高傲的男子认为自己在族群里抬不起头。
既然朱黎的母亲能生出和自己有八成像的孩子,那她又为什么要找人结婚呢?如果可以无性繁殖的话,想必她会十分喜欢,但他感觉自己好像在这次繁衍子嗣上没出一分力,他的孩子与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纵使姝颜没有在婚内找过伴侣,但朱黎的父亲风临天照还是觉得姝颜背叛了自己,他在四千年不断逼问着姝颜到底从哪里得来的孩子,回答从来都没有变过。
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儿子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儿子!一个完全没继承到自己一点特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孩子!一个漂亮得与整个族群格格不入的孩子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孩子!绝对,绝对是姝颜先背叛了他,而他动手打人,也只是在为自己讨回公道。
朱黎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执着的否认事实,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多次视而不见。血统那么重要吗?为了生出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孩子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了一个小小的执念甚至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顾,这执念有那么重要吗?
他不知道,当时的他也许是卑微的,被族群嫌弃,被母亲嫌弃,被生生抛弃在原地,被雨淋湿,被巨大的树压的不省人事。
直到有了陈默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是个天才。所有东西一学就会,所有困难如同小菜一碟,所有的麻烦都会灰飞烟灭,所有的人都会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好像他天生就应该备受瞩目。
好不真实,不真实到连流血带来的痛觉都有点像是梦醒的前兆。他第一次战斗失败后,没有垂头丧气,也没有愤怒咆哮,只是觉得“啊这人生也应该到头了吧”。
陈默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包扎,尽管他知道对于日后的朱黎来说他的关心与爱护极速的成为了无用功,但朱黎当时的心情应该是很好的。
就像路边捡到的小动物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受伤而担心,它们伸出湿漉漉的小舌头舔舐伤口妄图唤醒主人的意识,那种全世界只有自己的可怜与认真,真的想让人把命都给它。
朱黎后来大概忘了这一段,现在每次提及陈默会包扎,都嘲讽他是圣母心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