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忍耐。
更何况,他活不了多久了。水焉择不太情愿告知当局者他的命运,倒是会在弥留之际,对他们多一点关怀。被拨动的指针会走向怎样不同的结局,水焉择不知道,所以他情愿不改变。
无论玄辰决做什么,他都不干涉,这算是给临终的小孩最后的一点关怀吧。
他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对于阿奔来说,已经相当于极大的考验了。
阿奔没什么好拒绝的余地,反正他什么本事都没有,被使唤是很正常的事。不过玄辰决往日的表现看上去也不像是能乖乖听话的类型,怎么水焉择就这么笃定他会在意自己的话?
罢了,就当玄辰决是个熊孩子罢了,就算再怎么翻天,总不至于闯出天大的祸来。
……
今天晚上的天气不好,水焉择走着走着就下起了雨。山野处还有人披着蓑衣在林间高地行走,没打灯笼的姿态如山中精魅,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老人家,”水焉择尝试性开口,听到对方啊呀的应了一声,才上前询问。“老人家好。”
披着蓑衣的老者驼着背,在水焉择的搀扶下缓缓下了斜坡,他苍老的手攥紧水焉择的手,走着走着就发出笑声:“呵呵,小伙子,你也是出来给娘子找吃的吗?”
他的步伐不算快,但水焉择还是被他的话弄的一愣。这位老先生看上去还是听起来都不像是不足五十岁的人,如今却依旧冒雨行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叫人忍不住的揪紧了心。
他只得回答:“不是,我是出来找人的,老人家。”
听到与自己不同的答案,老人家有点沮丧,他叹息一口,在水焉择的搀扶下跨过一道对年轻人来说不算困难的小坎,那上面的石头被积年累月的山间水冲刷的十分光亮,老人不敢冒险。
走着走着,老人就自顾自的说起了话:““我年轻时,在有钱人家做工,做了几年后,被同乡污蔑偷窃,不得已回了老家。但偷窃这事不算小,十里八乡都知道我是一个热心肠又阴险的坏人,我实在是找不到挣钱的法子,就真的去偷去抢,结果也拗不过那些从小就会这门手艺的人,被打的啊,半死不活。”
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
“现在啊,我的报应到了。我的孩儿不愿意出远门,宁愿在家里种地也不愿意奋斗出一番事业。我知道他害怕这个害怕那个,但……土就那么点土,能种出什么来?”
水焉择看老人走了几步后,就在地上摸索着找野菜,雨水将野菜上的灰尘洗去,老人伸出手摸索去,掐了茎叶送到嘴里,嚼了嚼,又吐出来。
“老人家,我看得清,我来帮你找野菜。”水焉择将老人扶起来,他一动作,老人就笑得更厉害,他时不时的咳嗽几声,让人非常担心他时不时下一秒就要昏迷过去与世长辞。
但老人很坚强,支着登山用的木棒,在泥泞湿滑能见度不足的山林里看着水焉择,嘴里的话却不停:“真是个孝顺孩子……你说你找人,找的是谁呀?”
水焉择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回答:“是个大夫,嗯,家里有人生了病,大夫出来采药了,不知道他去那里了。”
“哦!”老人的眼睛亮了亮,“那他长什么样?”
江欢出门时只背了一个药箱,水焉择不敢断定老人一定见过他,只说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老人有些想不起来,先说自己好像没看见这种人。
这个季节的野菜都老了,就算带回家吃,也不见得好吃。穷苦人家的食物处理不如城里人精细,吃出毛病来的概率不算小。
水焉择想着是不是应该用自己的血引出一些野味来给他们会不会比较好,但又想起来他们可能没有盐,于是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两人找了一些野菜之后,水焉择在老人的指引下回了他家。
老人住的地方不止他一户,还有其他一些因为田地连年欠收而吃不上饭的其他民众。
家里没新米,招待不了客人,只能先弄点小食增点口味。老人的老伴怎么说也要杀只鸡待客,被水焉择拼命的阻止。他家的儿子在家无所事事,嘴馋想吃肉了,起哄说没点肉见客,跟亲戚说话都抬不起头,被老母亲狠狠的剜了一眼。
水焉择一回来就被他们撺掇着脱了衣服,外面雨大,湿衣服贴在身上容易着凉。
老人的儿子今年八岁左右,一双眼睛黏在水焉择的身上,走不动路了。老母亲喊他帮忙,半天也没反应。不过这小孩子倒也没有停留那么久,还是急匆匆的按母亲的吩咐出了门,去将漏水的屋顶修了修。
等一系列活儿忙完,休息时间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水焉择在这里将就了一晚,枕着夜晚的湿冷与充满太阳味道的被褥,却也难得入眠。
天还没亮,邻居就来喊人了。“老范,老范!哎呀,咋还睡呢?老李哥昨天在那个山头捡到个人!”他风风火火的踹门而入,见到了水焉择挂在门边的衣服,啊呀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人一边骂他一边起身穿衣,他的老伴早起了现在不在屋里。“咋咋呼呼的,不能安稳点?捡到人了?长啥样?”
“贼俊!”邻居兴奋的比划,拿着大嗓门狂吼,感觉门上的灰都要被他吵下来了。“可惜是个男娃,不然就可以留下来娶媳妇了。”
水焉择被吵醒,惺忪的睁开眼睛。老人想起水焉择过来的目的,赶紧将邻居拉好,仔仔细细的问了一遍:“那人怎么样?”
一提这个,邻居就有点泄气:“他从山上摔下来了,我给他掐人中把他掐醒了,但他说他头疼想睡觉,这不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嘛!”
水焉择一听,光着上半身起来了。“会不会就是我要找的人?”
邻居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才木愣道:“有可能。”
水焉择取了自己的衣服往身上一披就走,老人看邻居站着没动,推了他一下,邻居回神后即刻便小步跟上水焉择。
雨停了却还没完全停,鼻腔里还能感觉到潮雾侵袭。邻居带着水焉择到了自己家,见到了那个从山上摔下来的迷迷瞪瞪男。
他穿着一身灰白的旧衣,从锁骨处露出来一截蚕丝织成的里衣,头发梳得黑亮柔顺,面容凌厉中透着苍白,脸上和身上都有划伤痕迹,腰上有牌,两双手细嫩无茧,指甲壳里有木头碎屑。
逃难的公子哥儿?
水焉择先告诉那邻居,“这人我不认识。”他想了想,又道:“他应该比我有钱,你们尽快报官,没准还能得一笔意外之财。”
邻居一听说有钱,立刻来劲了。
但躺着的男人却有点不太情愿,虚弱的道了一声:“别……”
水焉择看他,这人睁开了眼睛。
梁晗的嘴没什么血色,他长得有点胖,白衣穿在他的身上酷似孝服。虽然五官圆圆的偏可爱挂,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刚刚遭遇了不测。
梁晗说:“我现在是梁家人追杀的目标,你要是报官,非但没有钱拿,可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邻居一听,顿时站在原地不动了。
梁晗说完,就不再发出一声,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快到头了,本来就不擅长权斗的他被迫害之后最多也只能做到逃跑的程度,可偏偏有人不惜赶尽杀绝执意将亲兄弟逼上绝路。他跑了四天,如果不是在那个雨夜彻底走投无路在筋疲力尽之下选择了一条很可能会导致自己重伤的死路,他可能会被人乱刀砍碎在路边。
比起无法见人的死法,这种死亡方式已经算温和的了。
水焉择不愿意梁晗就这么死在这里,他身份特殊,村民随便拿点东西出去换钱都有可能被连坐导致全村覆灭,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救人再说。
他跟邻居说自己会一点医术,把乱七八糟的人赶了出去,然后又蒙住梁晗的头警告他自己的能力绝对不能让外人看了去。
“……”
水焉择探查了一下,梁晗的伤集中在腿上,不是骨折就是错位,以妖族的力气,掰断一个人的骨头没有问题,但是掰正它就不行了。
他不能轻易尝试。
“我先带你出去,等找到大夫了,我再帮你付个钱,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梁晗不回话。
水焉择直接当他答应了,过去将伸手重伤一碰就喊疼的梁晗拖了起来。
虽然村民们那边过了关,但水焉择自己心里没底,梁晗的伤势不清楚,他自己也没什么求生意志,一直轻轻的抽噎着。
等到了医馆,大夫一看梁晗的状态就摇头,这种情况真的无力回天,就算出手帮助了,也会留下隐患。
梁晗知道自己也许没救了,但真的被判了死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悲从中来。或许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或许他的劫数就应该来了,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回想这一生,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忙忙碌碌奔走呼号,往日的潇洒风流成了将他推入绝境的利刺,碌碌无为的人生难道应该就此终结,但他还能做什么?
水焉择还在与大夫沟通,“不能尝试着去救一下?”
大夫气的胡子翘翘:“你说的简单!要是你不满意的话你自己来啊,找我干啥?”
“……”这群看碟下菜的。
梁晗在那边哎哟哎哟,他艰难的伸出一只手,将水焉择招过去,口里念着:“报仇……报仇!”
他不能死,但他没有办法,浑身不知名的疼痛久久不绝,头昏眼花让他不断地试图清醒,却又不受控制的想躺下再也醒不过来。
“报仇……”他把牌子和信物塞到水焉择的手里,及其不甘心的握住它们。他是真的还想活啊!
“帮我报仇……”
他已经说不出太多话了,像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水焉择看了一眼牌子,上面写着某某职位的梁晗,看起来是个大官。“你这……我怎么帮?”
他看梁晗的时候,对方已经没下文了。
大夫见状,赶紧过去摸了摸脉搏看了看眼睛。良久后,冲着水焉择摇了头。
屋子里有书童叹息一声,悲伤的道了一句:“世事无常。”
梁晗本不应该葬在这里,他有自己的故土,也有自己的故国。牌子的后面是天宸国的标志,一只迎着朝阳腾飞的燕子,像新生和未来。
大夫一边骂一边挖坑,谁知道他做大夫这么多年还管人身后事?水焉择走得匆忙也不晓得搭把手。
水焉择给了大夫一笔钱后就拿着信物走了,虽然江欢不太可能会出事,但凡事总有万一,得赶紧找到他才行。
找了一天半后,水焉择在一个枯水的池塘边发现了烧火的江欢,他穿的不是蜀山的服装,叫水焉择差点没认出来。
“你……”
他出声,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江欢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看着那堆火。
水焉择看他旁边已经准备了不少药材,大多数都已经被处理过,看起来乱中有序。江欢盯着那堆火,感觉到天上又下起了雨,他抬头望着天空,恍恍惚惚的不知身在何处。
过了一会,水焉择听见他说:“要是陈默真的看不见了,你会杀我么?”
“……”水焉择神色凝滞了一会,他仔细看江欢的脸色,对方看起来并不高兴。“不是还在治疗吗,总会有办法的。”
“我不敢……我不敢保证。”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眼睁睁的看着火堆被落下的雨水渐渐浇灭。“我已经不敢保证了。”
“困难面前,谁也无法保证自己是绝对会胜利的那方,你也别太担心。”水焉择只干巴巴的安慰道。
江欢抬头看他,被雨水冲刷得朦胧的脸,在袅袅升起的虚烟中显得那么迷茫。“你可以,那么朱黎呢?”他站起来,“他是陈默的师兄,他不会信任我的。”
水焉择或许受过凡人的恩惠,可以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但朱黎已经对他们失去了信心。两军交战向来都是先斩异己,就算江欢觍着脸去示好,对于朱黎来说恐怕也和阵前投降的墙头草差不多了。
江欢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转头往天宸国的方向走。“我已经和北子说好了,明天换人。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眼睛的事吧。”
凌雁北敢当着他们的面撒泼打滚卖萌求饶,江欢做不出来。他心气高傲,不愿屈居人下,除了能做好一门之主外,其他事都会让江欢在一瞬间打不起精神。
他从没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过,与凌雁北优渥的出身不同,江欢从来都记得自己只是一个天赋异禀的普通人。他所能做的最多也就只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