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专廉,唐婴脑子里都得紧绷着一根弦,丝毫不能松懈,还不敢绷断了,冷汗涔涔地从后背上冒出来。“小的都是肺腑之言,大人的提携之恩小的舍命也要报。更何况,大人您如日中天,即便小的不中用,也碍不了您的事,望您开天恩,容小的就是了。”
专廉忽而又浅浅一笑,道:“你这东西不长良心,但确实中用,起来吧,你我还要合作很长时间。”
朝廷吏制恢复太兴年间的三公九卿制,专廉任丞相,与荣任太尉,南宫思哲任御史大夫;王宪仍任奉常,夏栋任郎中令,童遄任卫尉,唐婴任廷尉,薛适任太仆,曲毅任宗正。另有专廉举荐的太安七年进士安铸任治粟内史、董恪任典客,及与荣举荐的太安五年进士潜渊任少府。武职则只封了两个骠骑将军,分别为苏赫巴鲁和曲迷。从前侍奉太安朝廷的官员大都被外派做地方官,尤其尴尬的是那位定国公薛泓嘉,由于族中长辈劝说,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归降了新朝。然而薛泓嘉毕竟是辅佐煌久坐上皇位的重要人物,新朝不敢委以重任,又看在与荣的面子上不好罢黜他,于是只好是将他遣回祖籍任会稽太守。
腊月三十日,朝廷下达诏书,诏曰:
“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已济人,不吝改过。朕嗣守丕构,君临万方,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惟我列祖,迈德庇人,致俗化于和平,拯生灵于涂炭,重熙积庆,垂四十载。然以朕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察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不上通,事既壅隔,人怀疑阻,犹昧省已,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斋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祀奠乏主,室家靡依,生死流离,怨气凝结,力役不息,田莱多荒。天谴于上而朕不悟,人怨于下而朕不知,贼臣乘衅,肆逆滔天,曾莫愧畏,敢行凌逼,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辱于祖宗,下负于黎庶。痛心貌,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深谷。赖天地降佑,神人叶谋,将相竭诚,爪牙宣力,屏逐大盗,载张皇维。将宏永图,必布新令,朕晨兴夕惕,惟念前非。
夫人情不常,繁于时;大道既隐,乱狱滋丰。朕既不能宏德导人,又不能一法齐众,苟设密纲,以罗非辜,为之父母,实增愧悼。朕抚驭乖方,信诚靡著,致令疑惧,不自保安。兵兴累年,海内骚扰,皆由上失其道,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屈已宏物,予何爱焉焉。慝之诚,以洽好生之德,其曲氏父子及所管将士官吏等,一切并与洗涤,各复爵位,待之如初,仍即遣使,分道宣谕。吉达虽为外族,助朕以平国之乱象,朕方推以至诚,乃赐爵永王,世袭罔替。朕之手足有与桓、与荣、与裕者,以怀仁好生之德,抚四境九州之乱,着封亲王,号坤、润、暨,余者皆为郡王。储君景密亲王崩后,朕躬痛心不已,今甲戈既平,手足重聚,乃册七弟暨王为储。
卿等有以忠劳者,任膺将相,有以勋旧继守藩维。内外文武官,三品已上赐爵一级,四品已下各加一阶,仍并赐勋两转。诸军使、诸道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等,或百战摧敌,或万里勤王,捍固全城,驱除大憝,济危难者其节者,复社稷者其业崇。我图尔功,特加彝典,锡名畴赋,永永无穷,宜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其功臣已后虽衰老疾患,不任军旅,当分粮赐,并宜全给。各州兵士有死王事者,各委所在州县给递送归,本管官为葬祭。
尚德者,教化之所先,求贤者,邦家之大本,永言兹道,梦想劳怀。而浇薄之风,趋竞不息,幽栖之士,寂寞无闻,盖诚所未孚,故求之不至。天下有隐居行义,才德高远,晦迹邱园,不求闻达者,委所在长吏具姓名闻奏,当备礼邀致。诸色人中有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及博通坟典,达于教化,并洞识韬钤,堪任将帅者委常参官及所在长吏闻荐。大兵之后,内外耗竭,贬食省用,宜自朕躬。当节乘舆之服御,绝宫室之华饰,率已师俭,为天下先。各州贡献,自非供宗庙军国之用,一切并停。应内外官有冗员,及百司有不急之费,委中书门下即商量条件,停灭闻奏。布泽行赏,仰惟旧章,今以馀孽未平,帑藏空竭,有乖庆赐,深愧于怀。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太安十二年正月初一,太后携诸王同往熙陵祭奠先帝;初二,丞相专廉率礼部官员赴松江华亭——曲氏的故里,修葺曲氏家祠。睢阳京中的高层势力就只剩了焉耆人,苏赫巴鲁负责京郊及京中防务,吉达闲来无事就在阙城中巡视。他步入乾清宫地界,便见守卫和内侍都颇为散漫,里面关押着的可是仍未禅让的当今圣上,怎能如此松懈?来到蕊珠殿外便可听见殿中异动,女人便是煌久没错,可那个男人的声音,耳熟得令吉达勃然大怒。他不顾屋中两人好事半酣,一脚踹开殿门闯了进去。殿中一地凌乱的男女衣衫,床帏被扯得七零八落,一副淫靡不堪的景象,更不要提榻上纠缠着的两具□□了。
那男人吓得不轻,连忙抓过被子挡在身前,“父汗!”
吉达恶狠狠地唾道:“你还记得你是我儿子?还记得你是焉耆的男儿?还记得多少焉耆将士死在这母狗手里?”
且莫车手忙脚乱地捡起衣服往身上套,“我当然没忘,只是一时乱情才……”而煌久好像早知会有这么一遭捉奸一般,只是拢了拢头发往榻上一躺,看热闹似地看这场父子间的争吵。
“呸!你个没脸的王八羔子!”吉达怒气不减,“你要什么女人没有,非要这脏的烂的?”
且莫车被他骂得恼羞成怒,系好了裤子后便道:“你凭什么说我?你不也跟北梁的女人搅和在一起了吗?要给哈日查盖报仇,也该先杀了你女人,凭什么就不容我有个北梁的女人?”
吉达气得脸都白了,“你站在我面前再说一次?”
且莫车当然看得出父亲盛怒的神色,但他被父亲压制了许久,加之床笫之间煌久蓄意挑拨的言语已经培养出了反抗的苗头。吉达的脾性,看重兄弟与江山远胜于儿子和妻妾,这一点不必外人多言,且莫车也深有体会。索性,他便准备撕破脸了,“再说又怎样,哈日查盖本来就是被你女人害死的,你不找那个婊子算账,倒处处甩脸色给我看?多亏哈日查盖死了,不然来日你就把汗位拱手让给他了,我还得多谢那姓曲的女人给我去了个麻烦!”
吉达抡起一拳砸在他脸上,霎时间且莫车的眼眶肿得几乎要将眼珠挤出来,他连连倒退了两步。这一拳根本没能解吉达的怒火,他一边解着护腕一边杀气腾腾地向且莫车走过来,“来,你过来,你这麻烦玩意老子我亲手解决。”
且莫车可深知他父亲的武力,可盛怒之下的武力如何他没见识过也不准备领教,他退到墙根底下,翻身一跃,从大殿的窗户逃了出去,吉达的拳头只好落在了墙上。
煌久抱着被子卧在角落,见他气急败坏地样子,轻笑了一声。
“你得意什么?”吉达怒目而视,“做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你儿子躺在人尽可夫的婊子的怀里可是流连忘返,可汗,你也该反省一下平日里给你儿子的是什么待遇了。”煌久反击道。
吉达上前了两步,好像有威慑的意图;然而煌久不仅全然不惧,还松了松胸前的锦被,无所谓地露出大片肌肤,“可汗也准备试试朕吗?”
果然,吉达被恶心得止步不前,唾骂了一句便离开了。
在煌久苦心孤诣地策划的那场闹剧后,吉达与且莫车父子二人的关系越来越僵,没过几天,且莫车就领了百八十人回焉耆王庭了。
正月初七,曲倩一行人在回京途中,接上了护国寺中的薛氏姐妹。薛倾蓉见了面,便拉着她的手热情地道:“一别数载,阿昭你壮志不减当年啊。”
“姐姐见笑了,我就是咽不下这一口气,硬挺着到了今天这一步。”曲倩屏退了众人跟她私下说话,是而也不作出强势气盛的模样。
“既然做到了,过去的种种就该释怀了。”薛倾蓉劝解道,“新朝新气象,暨王早已弱冠,你肯定急他的婚事。”
曲倩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与裕的嫡妻非得是知根知底同心同德的女子,我思来想去,薛家的女子最为妥当。”
薛倾蓉连连摆手,“太后抬举了,我们薛家可不敢受此等恩遇。你也知道,我父亲膝下无子,薛家的男丁唯有我那转向的堂弟。他倒是有个女儿,不过未到嫁龄不说,更是妾室所出,如何能够正位中宫?你还是及早莫做我们家的打算了。”
“若薛氏有合适的女子,我便也不愁了。”曲倩轻叹一声,又问道:“依姐姐看来,哪家的女子可当中宫?”
薛倾蓉托腮轻笑,“你不是早有打算吗,还非要我开口提出来?康国公一个无用之人,何必封他为御史大夫呢?”
“南宫氏并非最佳人选,但至少不应该有失,我也是无奈之举。”曲倩道,都说富贵不过三代,南宫家到南宫思哲这一辈可就已经是第三代了,若他的女儿又成为了皇后,那南宫氏还不知要煊赫到几时。倒不是忌惮南宫家族的势力,而是,南宫家已经没有足以支持一个皇后的才俊栋梁,即便南宫逸香为后,她在后宫的生存也不会如她堂姑母瑰容皇后一般安逸。“何况据我了解,那位南宫大小姐并非善类,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性子,我担心她会走萧爻的老路。本来我是要对老臣施恩,可若是摩擦不断,反而误了我的好意。”
“南宫家世代簪英,已出了两位国母了,家教总不会如萧氏一般市井泼辣。”薛倾蓉道,“退一万步讲,萧氏横行一世,你也一样将她制伏;南宫氏一个小姑娘,还能闹出什么浪花?你若实在不放心,我替你提点着她也就是了。”
曲倩沉吟半晌,指望着她自己出手只怕是不能了,她早没有了年轻时的精力,更要紧的是,她没有足够的时间了。“好,既然姐姐你赞成,那我回京后便向康国公提亲。”
太后开口,客气的叫提亲,不客气的叫降旨;南宫思哲乖觉了这么多年,此番即便自己不想沾染皇室,也只能是赶鸭子上架。继立典礼和帝后大婚放在一起办,这可够与荣忙活了,若他双腿还能行走,那一定是忙得脚跟不落地。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与荣抬头一看,已是掌灯时分了,便问:“暨王接回东宫了吗?”
近侍答道:“回王爷,暨王在六爷府上,尚未归来。”
新岁以来曲倩比与荣更加忙于国是,没办法全天看侯着她的傻儿子,于是只好是每天将与裕送到他的某位皇兄府中照料,掌灯后再送回东宫,由另外一位王爷陪护过夜。这制度美名其曰是促进和睦的手足关系,其实就是烫手山芋人人都不想留,还人人都躲不过;同时,也是试探诸位皇子对这位准新帝的态度如何。与荣伸了伸胳膊,“好吧,那本王去六爷府上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