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池中,阳光正烈。
满塘莲花开得正盛,十分娇艳。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站在水中央,她这左手拿着莲叶,右手拿着莲花。一上一下,动作奇异,仿佛已与这满塘莲花融为一体。
许是晒得多了些,本是娇嫩的肌肤开始泛红,还很干燥。有几处地方也已脱皮,微微卷起,像是正慢慢合拢的花。
琥珀色的眸子不敢随意转动,只紧盯前方。
岸上,身着深蓝衣袍的少年一边瞧她,一边挥舞着手中玉笔。
少年名叫徐泓辛,是这徐家长子。
莲花池中,举着的手已有些累了,瘦小的手臂忍不住地颤抖。
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那徐泓辛立即瞪了过来,恶狠狠道:“再动一下不准你吃饭!”
听到不准吃饭,她又慌忙摆好姿势。那干燥到开裂且掀起一层嘴皮的唇微微颤抖着,在这烈阳之下,冷冷寒意将她覆盖。
“二哥哥,你怎还未画完?这般久。”循声而去,一个约莫六七岁年纪的孩童,正拿着一根粗木棒跑来。
他的衣袖高高卷起,胖乎乎的手臂上还粘有泥土。衣袍也被黄色的泥土抓住,话落间,他已跑到岸边。
他叫徐辰,是徐家幼子。与她一般大。
“这个小贱人总是动来动去的,我都画不好。” 徐泓辛紧紧皱着眉头,用手中玉笔挠了挠头,有些烦躁。
“那你倒是画快点啊!”徐辰拉着兄长的手。
“急什么,大姐姐去了宫中。好些时日才回来。而且,大姐姐自从当了离王妃,不也从未理会过她吗?”徐泓辛蹙着眉头,掰开了他的手。
见到自己的衣袖被弟弟弄脏,他有些不耐烦地拍了拍袖上泥土。但因着泥土有些湿润,越拍越脏。
徐辰轻哼一声,将手中木棒狠狠砸向池塘中的她。许是力气不够,木棒并未砸在她的身上。但是那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脸。
嘴唇沾上了水,她下意识添了唇,好像也没那么干燥了。
徐辰对着她大喊道:“大姐姐是何人?是离王妃!你的生母只是一个卑贱的婢女,若非大姐姐心善,你早就见阎王去了!如今大姐姐去宫中享福都不带上你,可见她根本就不在乎你。若是真的在乎,就不会让你留在徐家任我们欺负摆弄了!”
他的话犹如刀刺,狠狠扎在心上。她的双眸微动,阳光之下,那琥珀色的双眸呈金色,就如同狼的眼珠。
干燥的嘴唇轻轻蠕动,好像在说着什么。
她突然放下手中的东西,盯着岸上的人瞧了好一会儿。然后摸起自己面前的木棍,朝着岸边走去。
“你做什么?快些回去!不想吃饭了吗?”徐泓辛呵斥了一声。
徐泓辛说着,她已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还沾有泥土。身上很重,重到这瘦小的身子快要站不住。她面无表情,如同地狱里来的幽魂。
包裹着右手的青白色布条,已完全被浸湿。可能是承受不了水的重量,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似乎是察觉到了,遂将这布条拽紧了些。只见那布条上有一处红,像是一朵梅花,也像鲜血。
“快滚回去!”徐泓辛又大喊了一声,从凳子上起身,手中的玉笔指着她。
她缓缓将木棍举起,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冲上前!狠狠砸向了徐辰的脑袋!徐辰应声倒下,瞬间无法动弹。
徐泓辛手中玉笔掉落,吓得后退几步。又被身后的凳子绊倒,一屁股坐在那坚硬的凳子上。
“你……你杀人了!”徐泓辛神色慌张,想要去叫人。
却见徐辰慢慢又挣扎了一下,她则再次举起木棍狠狠砸下!
也不知道砸了几次,只知道那徐辰的脑袋已经是鲜血淋漓。
她缓缓转身,金色的双眸死盯着徐泓辛。
“大……大姐姐很快就回来了,她……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徐泓辛心中一阵惊慌,想要从地上起身,却发现自己好像被凳子给卡住了。
她举起木棍,像疯子一般冲向徐泓辛!
*
本就昏暗不明的月被乌云彻底遮掩,这夜色变得十分深沉,让人看不清路。长廊之上,身着藏青色道袍,手举火把的云台殿弟子正在四处寻找着什么。
他们寻找得非常之仔细,无论是水缸,还是橱柜,甚至是横梁上方,角角落落一处都未放过。
一大一小两个宫女路过,见到都已寅时三刻了这云台殿居然还灯火通明。
那四处奔走的火把,就像是一条火蛇,听到里边吵吵嚷嚷的,不知在做什么。
“快走快走。”个高的宫女急忙忙推着那小宫女离去,唯恐避之不及。
“翠儿姐姐,这大半夜的他们在瞎找什么呢?也不知是丢了什么宝贝?”小宫女好奇道。
“小妍,这云台殿你可不能接近。里面有吃人的东西!”大宫女压低了声音,赶紧拉着她离开。
“吃……吃人?”小宫女瞪大了眼珠子,顿时心生恐慌。
临走之时,她又偷偷瞧了一眼身后越离越远的火光。觉得害怕,在心中念了一路的阿弥陀佛。
云台殿之中,靠近这红色的院墙边有一处假山石,假山石旁是一颗大树。只要爬上这颗大树,便能从这院墙跳下去,离开此地。
身形瘦弱的少女正躲在这黑暗之中,如双眸在这月色下,有些暗沉。
她紧抿着唇,正警惕地瞧着四周。只是被包裹着青布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本想等人离开,再趁机从这墙上翻出。但此时,她却听到一阵沉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她突感一阵发寒,努力的想要往身后的石头里挤,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挤进那石头里去。
只是那石头太硬,容不下她。
她紧紧捂着嘴,就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在内心祈祷着不要被发现。
但自儿时开始,总是事与愿违。
要说未知让人恐惧,已知的危险更让人提心吊胆。
“找到你了。”头上,传来一个十分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拉起了老旧不灵活的风箱,嘎吱嘎吱的十分难听。
而对于她来说,这声音便是地狱的鬼魂,是前来索命的。
她缓缓抬头,瞧见一张带着狞笑的脸出现在头上!十分近好像快粘到她的脸!
心跳在那一刻停止,整个人汗毛竖立。下一刻,她便被那声音的主人给抓住了手臂!
“你能逃到哪里去?”沙哑的声音低低笑着,十分刺耳。
身形瘦小的她被这男人从这石缝中拎出,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白兔。拎出之时,右腿被不知名的东西划伤,那假山石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夜色下,那道血痕显得格外刺眼。
她哭喊着求饶,男人突然停下脚步,阴郁的双眸缓缓看向她,威胁道:“到了我的手中,你若是想走,便只能从狗肚子里出去!”
她自然是知晓男人的意思。便不敢再求饶,只无声地流着泪。
男人擅制毒,且专用女子身体来炼毒。血液和骨头都会留下,唯独那肉,会切碎了喂狗。
云启朝二十年,皇帝沉迷修仙炼道,一心想要长生不老。
一日,有一自称是元始天尊入梦所收弟子的道士来到皇宫,扬言是带了天书而来,能制出长生不老药。
云启皇帝对其深信不疑,将其封为仙师,居于宫中云台殿。
那道士名为魏凌决,仅入宫一月便深受皇帝信任。
而他所谓能够长生不老的药方,便是以少女之躯炼制百毒不侵之体。
吸食其精血,如此一来,便能长生不老。
皇帝对其深信不疑,便让他明里暗里找了许多适龄少女来炼制百毒不侵的所谓圣体。
皇帝炼丹,天下大乱。
民怨四起,却不敢如何。
而在朝中分为了两派,一派支持皇帝修得长生不老,一派想让皇帝杀了那妖道,克己复礼。
更有甚者,以死明志,想让皇帝回头。
但皇帝已陷入这长生不老的沼泽之中,无法自拔。
她与所有人一般,是这宫中仙师用来修炼的圣体之一。但她却比其余人要好上许多,至少,她不用被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
她不知是为何,却也庆幸着自己是那个例外。
关押着专门炼毒女子的密室在炼丹房的丹炉之下,丹炉上的机关是麒麟的眼睛。
按下那眼睛,丹炉便会移开,显露出一条密道。沿着密道往下,能够瞧见微弱的亮光。
魏凌决拖着她来到了这密室之中,将人随手扔到地上。
“过来。”他冷声道。
她不敢不听,拖着那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密室的通道不长,很快便走入了室内。
一进来,便能见到一个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柜,再往前走,能够见到药柜上有许多人皮做成的容器。
那些容器之中放着的都是一些珍贵药材,又或是特殊处理过的血液。
鲜血透过人皮,就像血玉一般,十分透亮。
正中间有一块墨色的地毯,石壁上的煤油灯高高挂着,每隔三米便用铁链绑着一个女子。
总共有十人,年纪不一,甚至还有十三四的少女。
她们被关在这里,通常都活不过两个月。若是人死了,他便会将其剥皮割肉,用人骨来制毒。
人皮便做成盛药的容器,人血则装在那人皮容器之中。人肉自是无用,通常都会喂猪,或者喂狗。
来宫中四月,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们。而那些女子见到她,纷纷眼露怜悯之色。
而她今日来此,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这里发生的事情。
魏凌决一向都喜欢杀鸡儆猴,只见他走到一处石壁旁,将那绑在石壁上的铁链解开,随即用力一拉。
地上的一个女子腾空而起,被他悬在了半空。
“元珩,你可要好生看着。不听话的下场,这是其一!”魏凌决扭过头,对她说道。
只见他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将那女子的衣裳给割破,用力一撕,女子身上不着片缕。
那女子满是惊恐,挣扎着。但是悬在这上面再如何挣扎,皆是徒劳。其他人纷纷撇过眼,忍着泪意,不敢去看,更不敢发出声音。
下一瞬,听到那女子一声惨叫!赤.裸的身体已被切下来好几块肉,鲜血流了全身,人不像人,活像个被屠夫处理的牲畜!
千刀万剐之刑,每一刀都不致死。历朝历代以来,此刑法都是明令禁止的。
可如今,却赤.裸.裸的出现在眼前……
她瘫在地上,汗毛直立,呼吸急促。那眼底一片猩红。巨大的恐惧萦绕心头,右手断指无意识地颤抖着。
魏凌决手中的刀十分锋利,很是轻易便能割下一块肉来。但他毕竟不是专门练习过千刀万剐的刽子手,还不到十刀,那女子便气绝了。
也不知是被吓死,还是因失血而亡。
行完刑,他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拭了那刀上的血迹,缓缓转身看向她。
他未言,但那双阴鸷的眼神,也是吓得元珩跪爬到他的面前。
她紧紧抓着魏凌决的衣袍,颤颤巍巍道:“师父,我,我会很听话的。我再,再也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乖孩子。”魏凌决扬起一丝诡谲的笑,拍了拍她的头。
元珩偷偷抬眸,正对那女子的眼睛。见到那女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她本避开了那女子的视线,慢慢的,又突然凝视着那女子的眼睛起来。
她的眼睛是黑棕色的,眼珠子大大的,还噙着泪。
她微微歪起了脑袋,仔细端详着那女子的眼睛。
真好看……
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