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孟易安的疑问，参与了此次搜查行动的差役也是同样不解。

“范哥，听说两位指挥大人一大早就被叫起，咱们所有的兄弟都被派了出来，就连看管囚犯的兄弟们都抽调了不少，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一名穿着皂衣、瘦脸身长的年轻差役一边紧张地盯着那些正在被查验身份的赌徒，一边凑到比他年长许多的黄脸汉子的身边低声询问。

黄脸汉子比瘦脸差役显然经验更丰富，他一手搭在挎着的刀柄上，一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垮着肩站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回他。

“你紧张什么？出什么大事都有个高的顶着，用的着咱们五城兵马司这些小吏的能是什么大事？”

五城兵马司指的是东、南、西、北、中五城兵马指挥司。兵马司负责的事情琐碎，什么治安巡逻、追捕缉盗、街道维护、禁火防灾之类林林总总都能扯上关系，但地位却不高，指挥统领也不过是正六品，下面吏目品级就更低了。

责任和品级能力相当，如这被称为范哥的黄脸吏目所言，真正的大事肯定不会只这点阵仗。

“依我看呀，”黄脸汉子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不是哪家下人偷了东西出来，就是哪位大人头上带了绿帽子，这事你范哥我见多了。”

瘦脸的年轻差役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莫不就是那人？刚才我就听那人说自己是侯府少爷。”

他说的的刚刚从当铺逮住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小白脸。他们进去时这人正好想躲，当即就被识破抓住，刚要审问，他又趾高气昂地嚷嚷自己是侯府的少爷。

听当铺掌柜说，这人不仅是赌坊的常客，还是天香楼一掷千金的豪客。

“他要真是侯府的少爷，侯爷还不得被气死。”范哥朝年轻差役挤眉弄眼，“我看呀，多半他就是跟侯府有点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偷了点东西出来典当。倒是之前在彩绣巷胭脂铺抓到的那两人有可能。”

“范哥你是说胭脂铺那妇人是侯府的…”年轻差役惊得张大了嘴。

范哥嗤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等你再多做几年，那些大户人家的腌臜事见的多了就知道了，我跟你说—”

两人议论之声随着领头吏目的呼喝声而终止。

两名差役走远后，隔壁的布庄走出主仆两人。

“少爷，您怎么知道今日五城兵马司要搜查？又怎么知道二老爷在胭脂铺私会？”决明望着少爷眼神中充满崇拜。

前一日他还担心少爷又得罪了卫三少爷，他们在府里日子难过。没想到少爷神机妙算，还真让大房二房都自顾不暇了。

刚才当铺里抓着的正是大房的二少爷，而先前少爷让他引差役去胭脂铺堵住的是二老爷。

这两件事捅了出去，大房二房暂时是没空来为难夫人了。

“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今日不过是来替母亲取布匹。”顾行舟云淡风轻地回应书童的话。

他说着话，眼睛却是盯着先前豫王府马车离开的方向，点点担忧隐入眼底。

虽然方才车帘掀开只是一瞬，但他绝不会认错那人。他，为何会在豫王马车中，可有什么危险？

***

孟府，闲云斋。

书房一角的梨花木香几上，宁神香从香炉中飘散而出，却也不能让此时的丞相大人更沉静几分。

孟固言眉头紧锁，一手不断摩挲着手串，一手转动着手旁的茶盏。茶盏转动发出的沙沙声在众人耳边被不断放大，迫得大家屏气凝神，不敢有多余之举。

直到长随从前厅气喘吁吁一路赶来，打破了书房的安静。

“大人，五城兵马司的人前来回话，说是…”长随低着头，偷偷瞄了一眼面色铁青的丞相大人，话到了嘴边不敢说出口。

“说的什么？”

“张统领说、说是没找到少爷，他向大人请示，需不需要加派人手以及把少爷的画像散发出去？”

“他以为安哥儿是他要缉拿的要犯吗？”孟固言眼神冰冷，对兵马司的人越发不满。

生怕被迁怒的长随头埋得更低了。

“老爷，大少爷既是主动离家，以大少爷的聪慧定然做好了准备，暂时应不会有危险，您看是否再差人去定国公府看看？”一旁的管家壮起胆劝解。

今日一早，朝晖院的人发现少爷不见了之后，立刻禀到了老爷这，然后整个丞相府就被翻了个底朝天，朝晖院的人更是全关了起来，就连夫人和二少爷也因为说错话被老爷训斥责罚了。

在派去国公府打探的人回来后，老爷又命五城兵马司的人上街面搜寻。可少爷藏得实在太好了，现在看来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管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只有定国公世子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孟固言所想却不同，他派人是直接找的长公主，长公主必然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不会有所隐瞒。

五城兵马司虽不中用，却也不至于毫无线索，孟固言心中不由冒出许多意外的假设。严家之事已了，因念在主犯已自裁谢罪，只将其全家流放，并未株连更多。严家有些亲朋还在，就怕有那胆大的冒着家破人亡的危险，也要追求什么忠义，铤而走险。

他又思索了片刻后，抬手挥退了管家长随等人，只留下了护卫李晋。

“李晋，你拿着我的名帖去一趟暗行司。”

“大人…”李晋有些意外，忍不住抬头看丞相大人。

虽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但李晋是从暗行司出来的，又在丞相身边，对传言自然有所耳闻。

据说孟相与沈指挥使原是莫逆至交，只是在孟相成亲前夕两人不知为何突然反目。坊间有说是沈指挥使觊觎好友之妻，有说是孟相背叛友人，种种说法不一而足，但真相却至今无人窥知。

“沈云归手里握着京师所有的暗探，五城兵马司搜不出来的也就只有暗行司了。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若不是太担心安哥儿的安危，他也不愿再有求于沈云归，孟固言阖上眼叹了口气。

“是，大人。”李晋是一个合格的护卫，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

暗行司有监督各级官员的职责，也是皇帝制衡朝堂的工具，独立于六部之外地位超然。但暗行司衙门却不低调，不仅设在了皇城边儿，门第也极其显眼。

即便是李晋，再次走进明照堂，也还是不免紧张。

明照堂布局奇特，房间被明暗两色一分为二，正中主位坐着的人隐没在黑暗中。

沈云归冷眼看着李晋，终于在李晋以为自己要吃闭门羹的时候，他才挥手让人接过了名帖。

沈云归捏着洒金名贴，翻开看到落款孟固言三个字时不由眼神一暗，仿佛这字格外刺眼又立即合上。

“丞相大人差遣起我暗行司来倒是毫不客气，只派人送了张名帖就想用我的人，是不是太自大了点。他莫不是忘了圣上给过的旨意，暗行司只接受皇上的命令。”沈云归露出轻蔑一笑。

李晋仿佛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他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匣子托在手上，道：“沈大人，丞相大人说了，若是沈大人不愿，就让属下将这匣子留下带回名帖。”

看到匣子的那一刻，沈云归绷直了身子，握着扶手的手几乎要将扶手捏碎，他盯着李晋的方向，一字一顿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好！好！好！又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儿子！”

他将手中名帖扔在了李晋脚下，“这两样你都带回去，你告诉孟固言，这是最后一次。这东西他要还我就让他亲自来还！”

李晋没想到沈云归反应如此这大，有一瞬间他差点觉得自己走不出明照堂，不过好在一切都在丞相大人的预料之中。

***

丞相府和暗行司发生的一切孟易安一无所知，当然他现在也没空关心别的事了。

“萧仁翯！你放我出去！你这是非法拘禁！”孟易安已被气疯，趴在书房的门上一边拍门一边大吼，根本顾不上以对方王爷的身份他这样直呼其名是大不敬。

孟易安此时就是十分后悔，陆琛告诉他的长得越美心肠越狠这话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当时孟易安高高兴兴地跟着萧仁翯来到豫王府。

下了马车一进门就被豫王府的奢靡程度闪瞎了眼。

王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每一处景致既像精心布置又像随意挥洒，既有山水闲趣，又有诗意盎然。亲王规制的主殿更是雕梁画栋、斗拱飞檐，金碧辉煌尽显皇家风范。

他当时还傻傻夸他的王府建得有品位。萧仁翯也没一点不好意思，只挂着笑对他的示好照单全收。

等他参观了王府，萧仁翯又自然而然借口找字帖把带他去了书房。到了书房副将突然禀报说有要事相商，他好意告辞却被对方再三挽留。

没想到萧仁翯走了没一会儿，他就听到门外传来异响，等他想拉开门才发现，书房竟被人从外面锁起来了。

这回才是真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