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泪如雨下,哭诉着婆家的种种。
她婆婆年老体弱,在逃荒路上就已经饿死了,随后大女儿也没了命。丈夫口口声声说为了这个家的男丁,所以她和女儿的吃食便都要分给他们爷仨。
她拗不过丈夫,就只有把女儿送出去。好歹侯夫人接受了姑娘,就算以后只当个奴婢,也比在家中活活被饿死强。
这男人从未想过一向低眉顺从的妻子有一天竟会如此顶撞自己。
这避难所基本上没有什么隔音一说,他此时心中只觉家丑被外人听了去,丢了面子,顿时怒火涌上心头。
想都没想,一巴掌对着妇人的脸直接扇了过去。
他一口啐在地上,恶狠狠道:“再敢顶撞老子,那老子就休了你,让你成为堂下弃妇。”
这夫人本就是瘦弱,哪里能承受得住他这一掌,直直地被扇倒在地上。
小儿子在旁边见母亲倒地也并未上前搀扶。
赵琼也没想到这男人竟然直接对着自己的妻子大打出手,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还有力气大人,看来是吃得太饱了。”
这男人此刻还是背对着赵琼,听见一个女人责备自己,下意识骂道:“给老子滚开,管你娘的闲事儿。”
他身后再次传来女子的嗤笑声。
这笑声轻蔑,丝毫没有被骂的羞愤或者对于他的恐惧。男人察觉到不对,转过身来。
在见到是赵琼的那一瞬间,他的双腿瞬间瘫软加来,跪倒在地上,声音颤抖:“草民……草民参见夫人,刚才多有冒犯,还望……还望夫人见谅。”
赵琼见他头压得低低的,仿佛快埋进土里,身体都抖成了筛子,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哪里还有刚才的嚣张跋扈。
赵琼心中对他不由得又多了几分厌恶,她最讨厌这种只会对自己妻子撒气的男人,于是将视线转移到旁边的妇人身上。
这妇人见到她,连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跪在男人的身边,声音恭敬道:“草民参见夫人,刚才是我们不对,污了夫人的眼睛。”
赵琼摇摇头道:“我今日是来告诉你,你女儿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可惜她日日在林府中哭泣。我本想着问你要不要把女儿接回来,但现在看来,的确是没这个必要。”
赵琼的后半句是看着旁边的男人说的,声音嘲讽,听得这男人头埋得更深了些。
若他此刻是抬着头的,那赵琼他们便会发现,这男人的脸上尽是不满之色。
前些日子,妻子把女儿送去了侯府,他们家中就少了一个能领粮食的人头,一日便是少了三碗粥啊,自己和父亲和儿子相当于每人每天少吃了一碗。因着心中有气,所以近日才看妻子哪儿哪儿不顺眼。
“发生何事了,怎么动了这么大肝火?”纪衔玉远远就看见赵琼神色不虞,此刻已经走至她的身旁环住了她的腰,柔声问道。
“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看不惯这男人占用妻子和女儿的吃食罢了。”赵琼斜斜白了地上的男人一眼。
纪衔玉闻言视线也扫及地上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就是你占用妻子和女儿口粮,惹得夫人生气?”
那男人只觉一股凌厉的视线审视着自己,像是把他架在火炉上烤一般痛苦难耐,心底的畏惧之情控制不住被激发。谁不知道这昌宁侯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的小命都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男人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都是草民的错,小的不应该惹夫人生气,”
赵琼无奈摇头,这人根本就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不过就是畏惧纪衔玉罢了。和这种人,多说也无用。她对着旁边的妇人道:“你可愿去林府中谋一份差事?”
这妇人闻言大喜,但转念一想,脸上的神情又暗淡了下去,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儿子,声音犹豫:“小儿尚且年幼,公公年事已高,需草民在家照料。多谢夫人的好意,但草民还是不去了。”
刚能帮的自己都帮了,这是她的选择,赵琼自是尊重。
她对着纪衔玉道:“我们走吧。”
纪衔玉点点头,揽着她转身后一顿,对身后跪着的男人道:“日后你妻子需在粥棚处用过膳后再回来,你领的吃食减半。”
男人闻言慌了神,猛地抬头,急急忙忙道:“这怎么行啊!侯爷!”
纪衔玉冷笑一声,转头看着夫人脸上高高肿起的半张脸,冷笑道:“我看你挺有力气的,少吃一半饿不死。”
他的声音冷厉的让人毛骨悚然,丝毫没有为男人留及一丝情面,“呵,若真死了,也是你的命数,届时去阎王爷那儿去状告我纪衔玉吧。”
两人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纪衔玉将赵琼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笑着问道:“还生气呢?”
赵琼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虽说我尊重她的选择和命运,但看见了还是忍不住窝火。你说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男人?”
纪衔玉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世上之人形形色色,刚那男人恐怕本性即如此,绝非良人。”
赵琼靠在他的怀中,一下子放松下来,“是啊,绝非良人。可那女子出嫁之前哪里能预料的到呢?嫁人一事,之于女子本就是赌博。赌赢了,恩爱到老:赌输了,恐怕郁郁而终。”
纪衔玉轻轻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夫人放心,我一定让夫人在这张赌桌上稳赚不赔。”
赵琼笑道:“这是你说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万一我们这胎是个女儿,日后她择婿出嫁你这个老父亲该当如何?”
纪衔玉愣了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自己和赵琼的女儿么。
“等她到了适婚的年龄,让她自己挑选她真心喜爱的。你我就做她背后之人,若她婚姻美满那我们便默默在背后守着她;若婚姻有变故,那我们便把她接回身边。”
纪衔玉聊到两人未出世的孩子,声音中满是温情,“爱情一事,不到盖棺那天,如何知晓结局如何?可人总不可能因为畏惧,而不去追逐爱情。即使我们的女儿和夫君之间后来出现了变故,但至少她体验过,爱过,出嫁的那一日她爱的正浓那就够了,其余的自有你我为她兜底。”
纪衔玉说到这儿眼神忽变,“不过谁敢负了我的女儿,我定是要让他先去阴间跪着,等我们女儿百年后再向她赔罪。”
赵琼见他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
两人携手刚回到府中,下人便上前汇报说傅公子已经在前厅等候。
赵琼和纪衔玉互相对视一眼,傅云野定是有要事相商。刚一进前厅,便见他正在房间里踱步,神色焦急。
傅云野见两人现身,连忙上前行了个礼,神情紧张,匆忙说道:“出事儿了,原本从永州采买的预备给将士们过冬的棉衣,今天拆开一看里面都是柳絮,而不是棉花。”
“什么?”赵琼大吃一惊。
几乎是听到消息的瞬间,纪衔玉的脸就黑了下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一批采买的数量和价格都是近几年最高的。一是将士们的数量增多,二是幽州苦寒,自然对于棉衣的质量和厚度要求也更高一些。如今棉花被人换成了柳絮,坑了他一大笔军费不说,若真的疏忽没发现的话,分明是想让他的将士们活活冻死啊。
纪衔玉沉声问道:“负责采购的人是谁?”
傅云野答道:“还是贾楠。”
纪衔玉皱了皱眉头,这贾楠已经跟了他们多年,一直负责后方采买之事,从未出过差错,“去把贾楠叫来问话。”
很快,贾楠就被人带到了厅前。
“末将参见侯爷。”
贾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睛通红。
他早早就侯在门外了,出了这等滔天的差错,他万死难辞。
纪衔玉问道:“你可知是何原因?与你交易之人是谁?”
贾楠抬起头,疯狂解释道:“侯爷,末将真的不知情,真的不知情啊。我还是和往常几年一样在益州郑老板那采买的啊!”
“郑老板?”
贾楠点点头,“就是益州的一个布匹商人,名唤郑尚商,我都叫他郑老板。前几年一直都是把军中裁衣之事交给他,从未出现过差错。”
赵琼问道:“那这郑老板现在在哪儿?”
“回夫人的话,这位郑老板前两日已经从幽州出发,回益州去了。”、
纪衔玉中是化不开的墨色,声音低哑:“赶紧派人去找这个郑老板,越快越好。”
“是。”
赵琼继续对着那贾楠问道:“为何你拿到货的第一时间并未验收?”
“回夫人,都是属下的错。那张老板我与他也算是熟稔,供了我们几年的棉衣了。交货的那日,他请我去酒楼喝酒,说验收也不急于一时。我便放松了警惕,同他喝了个烂醉。”
“没成想这一醉便是三日。今天醒来后我去验收棉衣,结果发现了这偷梁换柱之事。都是属下的错,属下愿一力承担,烦请侯爷和夫人降罪与我!”
贾楠语气坚决。他在军中向来是好相处正直的名声,没想到如今却栽到了郑老板这个熟人手里。
事情已经发生,赶紧补救才是正路,纪衔玉道:“我命你赶紧将郑尚商捉拿归案,把事情调查清楚,惩罚的事日后再说。”
“属下遵旨,定不负侯爷所托!”
赵琼辞色正经:“我让祖父走镖的人赶紧在各个州搜集一下棉花,运回幽州。眼看着就快落雪了,将士们的棉衣必须要赶紧赶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