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周围大院里几个人组了个局,一个拉一个,浩浩荡荡开了一群。
原本温邵是不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半夜临近散场他带着他外甥女去了。
他这一去给本来沉寂的场子立马活络起来,主位的位置也自然给他空出来。
一开始俞池那几个熟识,见他来了还存了些玩的心思。不怀好意起哄说要罚酒。
不知道谁先起了个话头,百无聊赖的问
“过几天怎么过年啊?”
都二十七八奔三的人了。
大院里出来的,要么西装革履摇身一变资本家,每次回家都要被自家老子先揪着耳朵狠狠批一顿。
要不到了年纪应征入伍,进部队历练,继承父辈衣钵。
他们明显属于前者。
当然了也例外,他们面前这个姓温的,手段了得,加之温家金字塔尖上的家世,不就是政商通吃吗?
“能有什么安排?”有人把牌推倒,笑道“回家被我们家老首长,照例从头到脚骂一顿,对了,我妈还勒令我初一去看个电影”
“豁!什么电影啊?”
“我们院里以前一丫头,长得特别漂亮,当电影明星去了”那人朝俞池撇撇嘴“他比我清楚”
俞池还没开口呢,就有人抢先激动道
“我知道!姓周是吧,以前读书那会,我们一师大院里有人传过”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周家那个养女,不是什么稀奇事,今天局上几个,总后,一师,空军的大院的,也隐约有印象。
据说周家那个长子,当年高考成绩斐然,两所顶级学府随便上,可人有志向,说一不二报了西北工大,应召入伍,西北历练四年,年少有为。
最后是因为开车去接那个养女的路上,出车祸去世的。
后来调查结果出来,显示是车子本身有问题,不怪那姑娘。
可后来那姑娘一直到现在,也没再出现过。
最重要的是,听说那姑娘以前和面前稳坐主位的温大少年少有过一段。
冷不丁提起来,怪尴尬的。
那人也知道说错话了,讪讪摸了摸鼻子,瞥了眼温邵的反应,他今天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大半夜来了这就是不要命的喝酒,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
俞池和角落里抱着乔仪玩的杜清脸上不约而同的卸了笑脸。
反正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了,那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清清阿姨,是乔仪做错了”怀里的小家伙委屈巴巴出声打断杜清的思绪。
她不懂小家伙的奇思妙想配合的问
“你干什么了?”
“今天舅舅带我出去玩,我自己乱跑找东西吃,遇见一个舅舅照片上的姨姨,舅舅为了保护姨姨,还被泼了酒。”
“后来飞机上舅舅就不开心,还直接就到这里来了”
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杜清听的云里雾里。
温邵那副样子,能为谁挡酒?
对啊,能为谁呢?
咯噔一下,她脑海里浮现一张人脸
其实是有的。
又听小姑娘糯糯补充道。
“清清阿姨车里的那张照片呀 ,今天遇到的漂酿姨姨,就在那上边。”
犹如平地炸出一个惊雷,杜清愣住。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摆在车里的照片只有一张他们四个人的合照。
她垂眸,心里五味杂陈。
也是,这些年也就周甯能让温邵这个样子了。
场子热络氛围也散的差不多了,大家陆续都离开了。
温邵一个人隐匿在光影浮沉的角落里。
俞池揶了眼面色苍白的杜清,示意她也过来
自己兀自坐到温邵旁边,摸了根烟在嘴里,猩红的火星摇曳,瞧他一眼“今个儿怎么了?”
平时多高冷内敛一人啊,今天怎么突然来了这场子,还喝成这样。
沉默半晌,温邵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我遇到她了”
说不出的落寞
俞池身形一顿,微眯着眼吐出云雾,很奇怪,他的心里没有别的答案,那个人的名字,轻而易举的就能被猜到。
“你见着甯甯了”甚至是肯定的语气
温邵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笑容答非所问
“她从来没想过找我,谁都可以就我不行,跟我算的可清楚。”
睫毛低垂遮住眼底那抹自嘲的痛色,颤了颤
他知道,她跟杜清俞池渐渐恢复了联系,他们都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或许也会有撑不下去跟人诉苦的时候,但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他。
包厢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温邵很少在他们面前这样表露情绪,想必是真的很难受了。
可有些事,那里有什么办法呢?
翻来覆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谁也没错!
“温邵”杜清眼眶发酸,吁出口气
“时南哥当时是出车祸在接她的路上没的,当时你在瑞士,我和俞池高考完去法国玩,你知道甯甯为什么那都不去吗?”
“因为她说”杜清感觉眼泪要涌出来,哽咽了一瞬,闭上眼缓缓的说“她要等你,她说不想你回来的时候,一个人都不在。你高三走的那段时间,她做了个日历本,一天划一次。”
“你也明白不是吗?她不是不想你,只是不敢想。”
“你既然见到她了,也能看出来,她过得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开心,整个人都是强撑着的!”
“时南哥那事调查结果出来不怪她,可代表没人怪她吗?她从小就一直在失去亲人,她那会状态很差,接受不了,走了是她自己的选择,我知道你们俩当时在一起了,我不求你完全的理解她。”
杜清睁开眼,眼泪已经流了一脸,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
“我只是希望你别怨她太多,她不是没有对你好过,不是没有好好喜欢过你。”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陪伴她走过青春岁月的挚友,不论怎样她也要替她解释清楚。
“我没怨过她”
“是我一直到现在都喜欢她”
温邵小时候一直在西北军区跟着温父温母。他父母工作繁忙,鲜少回京,一直到他17岁,老爷子强硬的把他接到了身边培养。
在杜清俞池的记忆里
他就是个骄傲的人,骨子里一步不退让。
一直到昨晚,他不在乎了。
承认一直爱着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眼下他们这么问,也是想替温邵适当打探一下。
“我姨夫身体怎么样了?”周甯转了话题开门见山
这次回来,主要的原因也是听说姨夫周致文生病住院了。
“现在估计好多了,再观察几天差不多了”俞池面色认真的些“一个星期前在家做饭倒下了,幸好发现及时”
“晚上我去看他”周甯垂眼,心里空落落的,快六十岁的人了,这一倒,对身体多大的伤害。
“谢谢俞池哥这几年帮忙照顾”
“得”俞池挥挥手笑骂“出去几年还跟我生疏了,扯什么谢谢,再说了,主要帮忙
的人也不是我”
话说三分,剩下的七分看周甯怎么想。
杜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更加用力的抱住周甯。
她知道周甯一定很难过难过。
事实也是如此。
这次周致文生病,她甚至过了好几天才知道,心里百般滋味难言。
她很心疼姨夫姨妈,知天命的年纪失去了那样优秀俊郎的儿子,到现在生病了,也只能两个人相互扶持。
她做了件残忍至极的事情,武断的斩断过去的一切,通过每年给姨夫姨妈汇款,来冠冕堂皇的安慰自己。
她扪心自问自己,从小父亲抛弃她和母亲,上学就被送到外婆家养育,一直到14岁母亲去世,姨妈把她接到北京抚养。
可她什么一声不吭的离开那么久,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逃避。
还是因为饱受丧子之痛的姨妈,情急之下的一句
“我真后悔就不应该养你!你走吧。”
也正因为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导致她到病房前,闻着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听着房间里烧水壶运作的声音,手指举起又放下。
温邵从转角处走到病房的过道里,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清丽的倩影,乌发披散在两边,走进了能看见她挺翘的鼻梁,就那么杵在病房门头,跟多见不得人一样。
“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进去”他声音冷倦。
心里真的搞不懂。
为什么,明明那么在乎却可以这么多年不回来。
你说她不在乎,可现在病房前好像被抽干所有力气的伤心是假的吗?
周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再遇见他,以至于看着一步步走近的他有些怔然。
昨天他替她挡了那杯酒,解了围。
她翕动嘴唇喃喃,比昨天更恍如隔世般。
“温邵哥好久不见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对他说出这句话,好像昨天就应该说,她觉得很有必要说。
她在笑,可眼睛是泛红的。
温邵也奇怪
昨天才见过的人,说什么好久不见?
他今天心情很不好,让他宿醉的罪魁祸首,昨天一幅要跟他划清界限的人,反而对着他要哭。
那个哥字刺的他心里更窝火,两个人很久以前不熟的时候,周甯才会这么叫他带一个哥字。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温邵清隽眉目染了几分愠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带到病房边的阳台上。
后背抵在粗粝的墙面,周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试着挣脱,压着嗓音“温邵,你放开我!”
眼尾迸发凛冽的眼风,是她生气的表现。
她心里好烦好难过,为什么连他也要这样对她。
温邵没放开她,狭长凤眸盯着她,眸色晦暗几分,冷声重复“回答我,周甯,知不知道他们有多记挂你?”
知不知道没有一丝预料的离开有多让人痛苦?
他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因为在这场感情的博弈里,主动权从来不在他手里。
打蛇打七寸,到底是了解彼此的,温邵一句话轻而易举戳到周甯的痛处和矛盾处,一瞬间,让她那些伪装的坚强凌厉被他直截了当的揭下来。
“因为我就是个没良心又败类的坏东西!我自私脆弱还固执可以了呀?!”
说到最后她用力狠推了下他的肩胛。
温邵吃痛微皱了下眉。
再看她,因为情绪激动,眼眶微红,纤细的脖颈起伏着,整个人像紧紧绷着一根弦。
温邵心里一紧,他嘲笑自己,终究败给了她。
必须承认有的人就是拥有,甚至只是让你看到她为难,你就放弃一切原则,妥协的能力。
“周甯 ”他缓了语气,一点点念她的名字,气氛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你能别这么折磨自己吗?不怪你。”
他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陪在她身边。
周甯依然把头偏向一旁,失去了刚才强撑的力气,睫毛低垂遮住眼眸。
她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也不是认为自己没有错,那是拿她当妹妹疼的姨哥。
她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活在歉疚里。
那些自责通苦已经镌刻到记忆最深处,绵延不绝。
可自己也真的希望,有人可以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能坚定的站在她这边。
她知道,温邵刚刚的话是故意激她,有些话自己说出来了,反而轻松许多。
她心里还是很难受。
一靠近温邵,她就像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奢求被救赎,当你发现,你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放任自己被洪流裹挟。
却在很多年后清晰发现,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放弃过你,试图把你拉出那些泥泞的过去的。
温邵见她不说话,伸手将她拉到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一只手抚在她的后脑勺。
久久不肯放手,生怕一眨眼就让他找不到。
她这些年好像瘦了很多,抱起来能感受到脊背上的蝴蝶骨。
以前脸颊两边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现在即使低着头,也直接就能窥见明显的下颚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