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她和叶怀瑾在一起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虽然用的并不是显而易见的的那种形式。但她心里清楚，她跟叶怀瑾之间那道原本被刻意模糊掉的巨大沟壑，在此刻一切变得清晰可见。

撇开家境不说，她们两个之间也有根深蒂固无法改变的东西。

比如叶家与方家的确交好了数十年，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叶锦文的确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由时间编织出来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情感，不可能仅仅因为她的存在，叶怀瑾就必须做出割舍。而她也没有办法改变，目前方家对她越来越深的敌意。

“南絮，不是这样的。”

岂料，就在她赌气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叶怀瑾的反应竟然比她的还要大。他豁然从书桌前的那张椅子上站了起来，起得太快，个子又高，膝盖被桌子的尖角给撞了一下。可他完全顾不得，只是一味冲到房门口将她一把抱住，力气大得简直让她恍了神。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算真正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急切，慌张，甚至还有一点惶惑。

“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害怕，你并不了解容嵊。”他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开口解释一般，“他历来便对我母亲误会重重，三言两语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过往。总之，事情发展到后面，他的恶趣味成了夺走我身边的所有为乐，无论是人或物。母亲总是劝我忍耐，说容叔叔对我们家一直都非常照顾，而容嵊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她不愿让容叔叔夹在中间为难。若是以前就算了，反正那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但这回不一样，如果他的目标真的是你，就算我阻止了他的为所欲为，可万一，万一到最后我真的比不过他又该怎么办。如果你真的跟他走了，我，我......”

说完这些，他竟然委屈巴巴地看着她，眼角还泛起了可疑的微微的红。

像个孩子似的。

南絮只觉得刚才那颗好不容易才强硬起来的心，一下子就被化开了，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憋在肚子里的气也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简直又好气又好笑；“算了吧，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当我是个宝贝。”

“你当然是。”他斩钉截铁，“我害怕被其他人发现。”

那样骄傲的少年，少有的不自信，混在一起却莫名叫人心疼。

“你以前真的被容嵊抢走过女朋友？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初恋吗？历史竟然这样不清白。”她其实已经完全不生气他的气，可话已经说到这，便忍不住假意逗了逗他。

“这个我没骗你。”叶怀瑾没有想到话题竟然拐到了这里，情急了，“在认识你之前，有位叔伯的女儿从国外回来度暑假，期间对我，呃，表示过好感。当然，我发誓绝对她没有起任何心思。可后来短短不过几天，圈子里就传遍容嵊邀她夜游巴黎，她欣然前往的消息。”

“照你说的这个理论，他不是最应该对方锦文下手吗？”她更加奇怪。

叶怀瑾却有点神色尴尬，“他说，说，我跟方锦文倒是挺合适。”

她恍然大悟了，点点头表示赞同，“嗯，人人都觉得我跟你不合适。”

这下叶怀瑾终于彻底慌了，搂在她腰间的时候越加紧了几分，却嚅嚅不知如何解释，连眼圈都开始泛红了，她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谁让你刚才那样对我，现在知道百口莫辩的滋味了吧？”

“那么，”少年看着她展开的眉眼，便知道她是真的不再生气了，长长舒了一口气，“你没有被他拐跑对不对？”

她不满地扬了扬手中的照片，“你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还特意跑来问我。”

“对不起，那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好不好？”

其实真的没有打算跟他说的，但既然他跟容嵊之间曾经就有种种不愉快，实在没有必要再多添一桩了。她略略整理了下思路，三言两语地将下午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没敢挑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形容仔细，只针对照片详细说了一下由来。

叶怀瑾则紧紧抓住她的手懊悔自责，“怪不得你要生气，我实在是太混账了，你进来的时候竟然都没有注意到你的手受伤了。要不然，你打我两拳解解气。”

“明明是方绍的错，我打你干什么？”

“我之前还特意警告过他，没想到他的胆子这么大。”

说到这个，她慕然想起方绍说的那件事：“第一次他来找我麻烦，你是不是跟在我后面？那个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吧。”

“你平时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偏偏那天跟着一个女同学走进了一条即将被拆得旧街，我觉得有点奇怪才跟得上去，不想歪打正着......”

“你真的跟踪过我？”她才不想他听解释其他，直接掐准问题所在。

“我不是刻意跟着你，只是一直想找一个跟你搭讪的机会。”

“还说自己是学霸呢，一个搭讪的机会居然被你找了大半年，最后还是靠我主动摔了一跤才成全了你。”她毫不客气地鄙视他的行动力。

叶怀瑾涨红了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别生气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都跟你说对不起了。”

看，那个时候的逻辑多简单。

说一声对不起，便一下子就能磨平掉所有的事情，而且她怎么可能舍得真的生他的气了。

既然事情已经解释清楚，叶怀瑾却坚决不肯说出是谁将照片交给他的。不过也不要紧，到了这一步她几乎能肯定是方辉干的了，但她一点也不想逼叶怀瑾。他说，方绍这一边让她不用担心，他一定会说服他不再来找她的麻烦。

既然如此，她当然也没有继续纠结。

这是她第二次对方绍表现出了轻敌，对此人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如果那时候但凡有现在的一半警觉，早点报警处理，也不会演变成后面难以收拾局面。而这个世界最荒谬的之处就在于，万事都没有如果。人在很多情况下，其实是一种种后知后觉的生物。

但是，而后短暂而平静的日子便正式结束了。

过了新年，叶父知道她的存在之后强烈表示反对，叶怀瑾从家里搬出来，甚至连他母亲暗里得资助都拒绝了，铁了心一心一意要跟她在一起。让人没有料到的是，叶怀瑾对于生活落差适应能力表现的极好。可能骨血里头有祖辈的遗传在里头，颇能吃苦。

她其实真得舍不得他吃苦，

那样一个矜贵养大的少年，接了好几份家教的工作，白天还要去学校上学，开始整天忙得连轴转。以前总是他等她，后来可倒好，变成了她每日等回来。但叶怀瑾却依然是高兴，总是神采奕奕。有时空了时间，还会得意扬扬地在她面前掏出那个铁盒存钱罐，向她炫耀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那些家教工作都是叶母安排的。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叶母也没有怪她，反而欣慰说这是因为她的功劳，让自己那个娇生惯养的儿子变成了一个有责任感担当的男子汉。又说叶父有一天总会想明白的，让她好好读书，不要太过于担心未来。

她那时天真，叶母这样说，也就真的这样相信了。

而有一日，方辉居然主动找上门来。

满脸堆笑地拎了一大兜水果，趁着放学的时候直接将她在校门口拦了下来。常来学校门口接孩子的家长也有，他站在那里倒不觉得十分突兀。只不过已经有同校的人认出来了他是方锦文的爸爸。不勉将怪异的眼光打量到了站在树下一言不发的她身上。

不过，既然方辉不觉得尴尬，他也没有什么可尴尬的。只是有了方绍的这次教训，她当然不可能跟着方辉去他说的任何地方，只是固执地站在校门口。

“方叔叔，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母亲一样执拗。本来我也没想着亲自找你，但你的母亲连我的电话都不肯接。毕竟在一个屋檐下住过，何必搞得这样深仇大怨。”方辉小秘密地将那兜水果往她的手里塞。“拿着，我们之前是有些误会，但以后不会再发生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了。”

“你来就是为了带我送水果？”

“当然也不是，”方辉显出心情极好的样子，“是你叶伯母特意约了我聊，说是希望我不要为难一个小辈。这什么可能嘛，你说说，你在方家的时候，我是短了你穿还是缺了你吃？我甚至还是出面让你读S市最好的高中。话说回来，你能跟怀瑾那个孩子在一起不也是托了方家的福气嘛。南絮，以后你在叶家那边可不要再乱说话了。”

原来如此。

他是害怕坏了自己在叶家的名声。

大概是方怀瑾跟他的母亲说了什么。

“方叔叔，我是念了你一份好的。你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这样才对，别搞得像你母亲似的，没有缘分做一家人就非得做仇人。”

“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我这就走。”可没走两步，那个本来已经离开的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掉过头，“这个周末，叶家要为怀瑾举行一个成年礼，想必你也回去。要不然我安排车给你，那个地方没车不方便的，就当作是我们冰释前嫌了。”

叶怀瑾的的成年礼？

叶母来电话跟她提过，说是半年前就安排好了的事情，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是没有办法更改的，还让她想办法劝叶怀瑾参加。

“不用，如果叶家届时邀请我，我自己会过去。”

“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方辉却笑了笑，“放心，我不去，如果今后你真的打算跟叶怀瑾走得长久，跟方家和解对你没有什么坏处。”

她站在原地迟疑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