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再次出现的那天,叶怀瑾没能来接她。
他必须陪同母亲去医院看病。
据说也不知怎的就受了刺激,旧病复发,近段时间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叶怀瑾同她解释的时候,南絮明明心知肚明可能的原因,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那天听到的事情。叶母在某些时刻,总能温柔且坚定地支持自己的儿子,后来不惜跟叶父作对,意见相左。因此,就算不小心听到了那些对话,她至始至终没有办法将这个美丽又温情的女人,跟容嵊口中那个心机深重,蓄意介入他人婚姻的人联系在一起。
而方绍,上次消失得莫名其妙,这次的出现也同样叫人猝不及防。
当天打完小工,她拐过一条长长的商业街,随后进入了人烟较少林荫小路。刚没有走多久,树荫晃动间隐约感觉前方有重物对着她面部直奔而来,惊慌之余一躲闪,那东西就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大概是酒瓶之类的,被一块布包裹住的原因,并没有四处溅射开。
黑色的身影,从路旁矮墙上一撑手跳了下来。
“一段时间不见,你胆子又大了不少,有人撑腰果然又不一样。”
跳下来的人穿了件黑色的T恤,剃着短寸,越发露出犹如许久不见阳光白得十分病态的脸。明明还算周正的五官上,偏偏眼里的阴冷比之前那次还重了许多,看一眼便教人忍不住心底打了个寒颤,分外不适。
他将一个酒瓶子拿了块临时从附近垃圾桶里捡来,不知什么用途布料包裹着,从高处对着她狠狠地丢了下来,但凡她的动作慢一些,恐怕碎了的就不止是那个瓶子了。
对方半靠在路边的树干上,大约是见她的目光打量在地面上,便皮笑肉不笑道:“别猜了,包块布是方便收拾现场。我以前吃过几次亏,这次总不能再留下个指纹什么给警察吧。没想到你命大,这样都给你躲过去了。”
南絮上次同他交过一次手,知道示弱在此人面前毫无用处,尽管已经心底已经恐惧得微微颤栗,面上去刻意维持着平静。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我还以为你是改过自新了。”
“改过自新?攀上了叶家的人,说话的口吻的跟那个叶怀瑾一样让人讨厌。平时明明厌恶我,偏偏做出一副虚情假意正义凛然的模样。可惜,我之前耐着性子给他几分薄面,是看在我姐的份上。可如今他做了对不起我姐的事情,你觉得我还会把他放在眼里吗?”
男絮皱了皱眉头,“这就是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
“刚才那一个瓶子丢得还不够明白吗?今天你多少要出点血,要不然不可能顺利离开。话说回来上次我就劝你,直接跟了我不就一了百了,何必今天弄得这样难看?”
“你想给你姐出气?”
“我姐那样彪悍的人,她如果想找谁出气,哪里用着到我亲自动手。可惜她唯一的弱点,就是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叶怀瑾那个不懂惜福的小子。心肠又不够硬,如今只能整天躲在屋子里哭哭啼啼的能怪谁?”
“既然不是为了方锦文,那是为了方辉?”
方绍更是一声冷笑,面上十分鄙夷,“我怎么可能会帮那个老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越发烦躁的脸,觉得自己的方向大概是对了,“是不是方辉跟你许诺了什么?我猜,他是不是跟你说,只要你来对付我,他就会让你回方家。但是,我不明白,方家有什么可留恋的?如果你真的留恋,根本不可能这么多年在外面不回去。”她一面说着,一面飞快而冷静地转着脑子,“难道,他拿你的母亲做要挟,是什么?是什么东西让他这么多年后还能要挟到你?”
“你闭嘴。”
方绍开始有些被激怒的迹象,只恶狠狠地盯着他,“眼下不担心担心自己,净扯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
她倒也坦率,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注视他,“我也不能做个糊涂鬼,总该知道谁要害我。”
方绍又冷哼一声,“不要浪费时间,你以为巧言令色拖延时间就能等着有人来救你?你的叶怀瑾这个时候正和我妹妹一起在医院陪着他的妈呢。你总不会以为这次还能像上次一样,他在后头跟着你吧。”
“上次,他在后头跟着我?”她闻言怔住,下意识重复了一句。
南絮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上一次方绍明明看起来就是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却在中途突然收了手。那么按照他刚才说的意思,他当时是看到了叶怀瑾,而叶怀瑾就在她的身后,替她无声无息地挡了一场灾?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起过?
“要不是他坏我的事,我当时已经办了你,你也不会有机会耍手段从我姐手里抢了他。好在现在补上也不晚,等我今天先拿刀划花你的脸,叶怀瑾看到你的脸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他自然而然就会回到我姐的身边了。”
“如果你真不想去国外,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为什么一定要受制于方辉。”
刚才方绍一脸不屑的否认,让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带着母亲离开方家前不久,一次出门帮母亲丢垃圾,经过车库时无意听见方辉正在打电话。电话那头大概是一个中介,正在商量将人送出去的种种手续。她也只是听那个大概,无非就是方辉嫌弃方绍在S市丢人现眼,想将他送去某些小国,如果有可能的话再动用些手段,最好一辈子都不能回来。结果如何她自然是没有继续听下去。只记得当时被惊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名声,居然连儿子都不打算要。
简直不可理喻。
这样一件原本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刚才却在电闪火石之间想了起来,那么眼前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推测。
“而且,你真的觉得他是一个讲信用的人吗?我曾听方奶奶说起过你的母亲,她在走的时侯原本藏了一点婚前遗产做保障,想让你们日后的生活好一些。可是方辉不但想办法将你母亲的遗产吞了,还转头拿了这点遗产置办房地,讨他在外面那个女人的欢心。你仔细想想,除非你真能做到一步登天,让他在外人面前趾高气扬,要不然回方家这件事恐怕是你在做梦。”
方老太太住院那时,她有时会帮母亲去送饭。老太太陷入了魔怔之中认不清人的时候,会讲一些断断续续的呓语。虽然只是三言两语,但也足够她猜出事情的全貌。
“你知道的倒不少,但这是我和方辉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指点点。况且,你跟你母亲不也是一路货色么。如今被方辉扫地出门,不过假惺惺地在这里说几句好话,就以为可以把我糊弄过去吗?”方绍根本不为所动,一点也不想再同她废话的样子,从兜里慢慢掏出一把折叠刀,再将它展开,“我动手的时候劝你老实一点,要是不小心划到的大动脉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这可就不是我的本意了。”
他眼里的那道阴冷的光,跟手中刀刃上泛起的寒气一样,教人胆战心惊。
“你再冷静地想一下,你确定在你拿出这把刀之时,背后没有人跟着吗?我的意思是说,就算我今天如你所愿,乖乖地让你用刀子划了我的脸,你后面的那个人,真的不会马上报警一劳永逸地将你送进去?这条街线上眼看着没有一个人,你怎么能确定哪个角落,或者某个屋顶没有人举着一部手机在拍摄呢。”南絮慢慢说着,状似无意的往后退了两步,稍稍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方绍,与其沦落为别人使唤的刀子,不如想想,你的母亲真的愿意你成为现在这个样子吗?”
大概她的这番话终于说到了方绍的心头上,他拿着刀的手停了停,面色犹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方辉那个老狐狸心眼子忒多。这样,我也不为难你,地上那个袋子自己解开,从里面拿出一块碎玻璃来。是你自己发疯不小心划伤了自己,总与我没什么关系。”他大概是觉得想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面露得色,“就算有人拍又怎样,我什么都没做。”
这个人,果然歪主意多。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着说几句话就能劝动他,只不过指望事情能有一个缓冲的余地罢了。大概方绍真的忌惮后头有人,想了想将那把刀收起来放回了裤兜,偏偏手没拿出来,用一副随时可以动作的样子威胁她。
她等的,无非就是这样一个时机。
南絮慢慢地蹲下身,在方绍冰冷的注视下,用手指开始解地上那个脏兮兮的布袋。打的是活结,解开并不困难,而里面果然是一个已经碎的稀烂的酒瓶子。她丝毫都没有犹豫,直接抓起一大把碎玻璃渣子,迅速往方绍的脸上用力甩了过去。方绍自然没有防备,错愕之间被一堆大大小小的碎玻璃直接砸到了脸上,痛得他当即大叫一声,马上用手捂住了。
她则趁着这个档口迅速往回跑。
她是拐上这条街之后没过多久就遇到了方绍。如果速度够快,用那一点点时间的拖延,完全有机会跑出这条街,跑上之前那条人口来往密集的主干道。她一味拼命地往前跑,丝毫不敢回头。耳边呼呼的风在叫着,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随时都在担心那道刺耳的警报。
刚才说那样一番话出来方绍都不为所动。可见他今天是铁了心要对付她的,无论如何,不能被他抓到。
也许是老天爷真在帮她,她终于顺利地冲上那一条人流较多的主干道时,虽然没有看见一辆出租车经过,却在仓惶间,瞥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正从靠着她这侧的一栋楼里走出,行色匆匆,抬腿便要迈上停在街边的那辆黑色商务车。
居然是他。
但已经顾不上许多了。
她惊慌地回过头,正好看见方绍气急败坏地捂着脸,从那条街的十字路口跑了过来,一脸凶狠,正在四处张望地寻找她。
南絮只觉得脚一阵阵发软,刚才的竭力奔跑几乎耗掉了她所有的体力,她只能用余下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扑过去一把拦住即将关上的车门,感觉心脏紧张得就快要不受控制地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朝着坐在里头的那个人磕磕巴巴地请求,“你,你能不能,带我走......”
车子里头的那个男人,穿着考究笔直的西服,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身狼狈的她,冷淡得就如同一汪寒潭的眸子里似乎微微闪过不耐,语气嫌弃:“南小姐,你弄脏我的车了。”
南絮迷惑不解地举起自己的手,这才发现刚才实在太紧张了,抓起那堆碎玻璃的时候,用力间竟然将自己的手心划破了都毫无知觉,如今鲜红的血弄脏了自己的衣物不说,刚才阻止他关车门的举动,也成功地将那些血粘到了他的车上。于是,她慌慌张张地又伸出手摸了摸车门,试图擦拭掉那些血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结果自然是适得其反,不但车门越弄越脏。而那个在身后叫嚣着追她的方绍,已经离她越来越近了。
南絮隐约觉得有些绝望,刚想松开手放弃,却被车里的那个人一把拉了进去。随即,耳旁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你要记得,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好好想想该拿什么来还吧。”
大约就是从这次开始,她对容嵊这种需要拿等价物品交换的关系,印象尤其深刻。